男孩還在呆呆瞪她,無法反應。男人以為他嚇壞了,反而連連安撫他。
即使受傷的是她,還是沒有得到像男孩發燒那時的待遇,男孩依然被護著,並且,不曾減少一分一毫的寵愛。
然後一回、兩回、三回,嚴君離都沒有動搖一絲對男孩的喜愛與信任,永遠相信,他的小恩是個好孩子。
弄到後來,她沒有成功得到未婚夫的關愛,連男孩也不喜歡她。
她以為自己是討厭男孩的,一直到十五歲那年——
嚴君離臥病在床,她前去探望,那時,嚴知恩在一旁照料,她看見他的動作有多輕巧溫柔,像是護著什麼絕世珍寶,甚至——傾下身,臉龐輕輕貼在熟睡那人的頸側,流洩依戀。
那樣的守護姿態,絕對不是對待一名兄長該有的!
她大為震撼,也是在那時正視了自己的感情。
童年時誣陷於他,爭取嚴君離的目光,那是孩子似的爭寵;後來慢慢的,每回挑釁他,也許就是下意識裡,察覺他看嚴君離的目光過於專注,她想爭取的,其實是嚴知恩能回頭,也用那樣的目光看看她,否則,每回被他的冷漠態度氣得哭了,她也不曾去找嚴君離告過狀。
她知曉他的隱匿私情,卻從來沒有說破,故作無知。
他離開嚴家三年,她本已死心要嫁嚴君離了,誰知他無預警地又回來。
從他出現在她身邊開始,她其實比誰都清楚,他並不是為她而來,他誘她,只為破壞婚事,不讓她嫁成嚴君離。
可是她還是心甘情願往下跳,這男人她想了一輩子,為什麼要放過?
他說她不知羞恥,但她追求所愛,有什麼錯?命運對她也沒多公平,她嫁的人由不得她作主,她只不過想爭取一點點自己想要的幸福。
是,她是利用嚴君離,拿他當擋風牆,可這天底下,誰不自私?誰不圖自身私慾?他若不自私,就不會來招惹她,以求達到自身目的,他自個兒又清高到哪裡去?
嚴君離也一樣!表面上是仁厚寬容,心裡又何嘗不偏私,一心只為那個人?
說好聽些是幫她,事實上他娶她,還不都為了保全她腹中那個人的骨肉!
她騙了嚴知恩。嚴君離在病中,口口聲聲喊的全是他的名字,字字淒傷,萬般不捨,她瞎了才會看不出那是什麼樣的感情。
他也虛偽,他也在利用她、利用這樁婚姻讓嚴知恩斷念,就像幼時她落水的那一回,表面安撫她,心卻是向著嚴知恩。
他們一個是她獻上童貞、全心深愛的男人;一個是她托付終身、共偕白首的丈夫,可是誰又真正珍惜過她?
心愛的男人對她不屑一顧,她的丈夫心裡也沒有她,她未來的人生,注定只能守著淒涼空閨,度此餘生,他們就沒虧欠她嗎?
她算什麼?說穿了不過是這兩個男人扭曲畸戀下的犧牲品,一生全教他們給毀了。
為什麼她必須得到這樣的對待?不,她不甘心,萬般地不甘,怨恨叢生。
她若不得善終,那也決計不放這兩個男人逍遙快活!
「大夫說,你該放寬心,好好靜養。」嚴君離進到寢房來,好言勸著床榻上形容憔悴的妻子。
他雖不是大夫,也明白心頭鬱結,喝再多的藥也難治心病的道理。
她始終無法放開心胸,這大半年,她病情益發沉重,不曾有過起色,上回大夫前來,已然直言,再這麼下去,是她自個兒往死裡鑽。
「我沒有辦法、沒有辦法……只要閉上眼,我就會想起他對我、對我做的那些事……我對不住你,沒能守住清白……」
嚴君離歎息。「這事早已過去,我也沒再提起,你又何必往死胡同裡鑽?」
但是她恨!她不甘心,夜夜抑鬱得難以成眠。
「你不相信我,對不對?你不信他會做這種事……」
他沉默著,沒應聲。
這代表——她說對了。嚴君離從來不曾真正信了她。
「我是你的妻子,你為何不信我?這種事、這種事——對一個女人的傷害有多大,能胡說嗎?我恨他!但是我更恨你!你是我要倚托終身的男人,卻連你也不肯挺身護我,一心偏袒於他,任我蒙受屈辱,嚴君離,你怎對得起我?」
「……這事,我們別再提了好嗎?」
「呵……不提,那我的公道,誰來討?」她抹抹淚,眸底閃過一抹恨意。「這事,我原本不打算說的,可如今,不說是不行了。」
「青嵐!」心頭湧起不安,他下意識地想阻止,不讓她說出那些他可能無法承受的話語。
袁青嵐不理會他的攔阻,鐵了心要傷害他,讓這兩個男人,陪著她一同萬劫不復。
「你不相信他會這麼做,好,那我就給你相信的理由——他愛你,不是兄弟情誼,是抵死癡狂的那種。很訝異?不敢置信?!這就是事實!他愛得瘋狂,失去理智、入了魔,為了得到你,他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包括最初誘惑我,企圖破壞婚事,也包括——後來存心毀掉我的婚姻,讓我無顏面對你,這樣,你肯信我一回了嗎?」
「……」嚴君離啞了聲,被扼住的喉嚨,吐不出完整字句。「不是……小恩他、他不會……」
袁青嵐是鐵了心要戳破這道他費力維持的虛偽假象,不顧他的攔阻——
「不要再自欺欺人,你心裡是知道的,不是嗎?否則,你為何趕他走?不讓他再接近你,不就是為了保護他,不讓他再沉淪下去,執迷於對你的畸戀?
「但是你真的瞭解他嗎?不相信他會推我入池、不相信他會在背地裡欺我、不相信他會禽獸不如地凌辱嫂子……如果那些都是為了獨佔你、不允許我靠近你,你還能信誓旦旦說不可能嗎?我勸你,還是防著他點吧!他這人不擇手段,連人命都不看在眼裡的。」
「話已至此,你若仍是不信便罷,但是嚴君離,我要你記住,若我因此送了命,他是兇手,你的溺愛縱容也是幫兇,縱容他為所欲為,無視我的委屈,是你們——一同將我逼上絕路!」
字字控訴,句句血淚,掩藏著底下,玉石俱焚的決絕。
她輕輕地扯唇,將那抹扭曲詭笑,抿進淚光裡。
多年前,她誣陷於他,他甚至不需解釋一句,嚴君離便信他。這一回,她抵上了命,偏要冤他個百口莫辯、死無對證,她倒要看看,這一回,嚴君離是否還能一如既往地信他!
心念一旦動搖,陰影便會滲透,如影隨形,一生背負著人命,他們還能如何心安理得,相知相守?
嚴知恩,你錯了,錯在不該小覷女人,尤其是由愛生恨的女子,你今日的羞辱,我要你用一輩子來還!
為何趕他走?不讓他再接近你?
嚴君離倚窗而坐,閉上眼。
夜闌人靜後,白日裡與袁青嵐的對談再度湧現腦海。
不就是為了保護他,不讓他再沉淪下去,執迷於對你的畸戀?
袁青嵐的話,他一字也駁不了。
他確實早已知曉,也確實是為此,才不能再將小恩留在身邊,繼續讓他產生那些近似愛情的錯覺。
在父親對他下手前的一個月,是小恩十七歲生辰,他們喝得很醉,纏鬧了大半夜,才迷迷糊糊地一同睡去。
小恩以為他醉了,但其實沒有,他還有一絲清明神志。
「一輩子陪著你,可好?」
半夢半醒間,他聽見耳邊,有人徐緩地,這麼說著。
當然好。他想回應,但是還沒來得及與睏倦感纏鬥完畢,那道聲音又低低淺淺地響起——
「讓我愛你,可好?」
什、什麼?他說的,是手足間的那種嗎?可那過於柔軟的語調,分明是情人間耳語的溫存情韻。
「我會用生命保護你,永遠不要趕我走,讓我陪你、讓我愛你一輩子,好不好?好不好?」
他震顫得不能反應,感覺到那雙手握住他,移向心口。
「允許我把你放在這裡,一生,一世,好不好?你不說,我就當你全允了。」
傾靠在他胸前的身軀移動了下,一抹溫熱吮住他唇瓣,他驚駭得連想都不敢去推想那是什麼,神魂震麻,無法呼吸。
這就是——小恩看待他的態度?幾時開始的?他竟毫無所覺。
他不敢——或許說,他根本就沒有勇氣面對這個事實,更不敢去想,一旦說破了,他們之間又會走向何種境地。
後來,他再定心去想,才發現小恩看他的眼神,竟是如此熱烈,深刻而專注得教人幾乎無法迎視。
十七歲的小恩,還太年輕,日夜與他相處,多年下來難免產生一些虛幻的錯覺,他有義務保護他,將他由這道錯誤的迷思中拉出來。
下意識裡,他開始迴避對方的目光,日日苦惱著,可他還沒來得及思索出該如何導正這偏頗的局面,就措手不及地發生了那件事,幾乎讓他失去了小恩。
於是他想,這或許是最好的結果,讓小恩離開,保護他,也讓他沉澱情緒,由愛情的錯覺中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