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一語成讖,他難過得幾乎喘不過氣,如果能替她痛……能替她承受……就好了……
「谷大夫,安瀾不送您了,念梓若有變化,再請您過來。蘭兒,到賬房支領五十兩,送谷大夫回去。」
「是。」蘭兒啜泣應道。
「安瀾爺,聽小老兒一句,若大小姐熬過這回,您千萬要把握住,姑娘家的美貌並不要緊,您跟大小姐確實般配。」連給的銀兩數都相同,這兩人性子是一個模樣,也是對有緣分的。
如今看來,世子爺也有幾分周家姑爺的樣子。
「安瀾明白。」
第9章(2)
谷大夫走後,廂房一下子靜了下來,他坐在床榻邊,痛惜地摸了摸她無傷的臉頰。
生平第一回,他嘗到承受不住的痛,她全身鞭傷見血的模樣,在他腦海裡揮之不去,那痛像有人拿著刀割他的心、刻他的骨,他不曉得自己可以這樣脆弱……
他痛得快不能呼吸,前一世,他整整一年聽不見、看不見周紜霓的痛,那真算不上什麼。
此刻她脆弱,蒼白,看起來了無生氣,那一鞭一鞭的傷,他承受過,知道有多痛,他想著她要熬過那樣的痛,他就難以呼吸……
他已經用了最快速度趕回京都,找到三皇子後,才發現三皇子已經先入宮面聖求來聖旨。
趕回京都的路上,他原還擔心三皇子或許會為求顧全大局,選擇讓周念梓在黑牢裡挨到何靖拿回完整事證,才將明黃便箋呈給聖上。
他們有的是耳目,多的是法子將明黃便箋「還」回去,被逼急的五皇子自然會走回原路試圖調兵遣將……只要送回便箋,他們仍有機會照原計劃,一併拔除右權相。
沒想到三皇子乾脆的放棄計劃,將便箋呈出去,求了釋放周念梓的聖旨。
皇上得了明黃便箋之後,二話不說即刻下旨將五皇子貶為庶人終身監禁,並將嚴尉武呈上的通敵證據揭示於朝堂,眾臣一片嘩然,對於皇上立三皇子為太子的決定不敢有異議,確鑿的罪證,讓所有和五皇子站同一陣線的大臣們,吭都不敢吭一聲。
只是近期朝堂上必然混亂不定,右權相勢必會想方設法為五皇子「平反」。
只因為了她,他們同時選擇放棄原先一網打盡的計劃,決定右權相那邊暫且先放過,救周念梓最要緊,右權相他們往後有的是時間對付。
對於三皇子的行為,他心中說不出的滋味,他看見的是……一個即將擁有天下的男人對一個女人最強烈熾熱的情意。
徐安瀾回想那時在宮外,三皇子的話——
「念梓一日都不可能熬得過,我要她好好活著。」
淡淡一句話,卻勝過千言萬語。
他何嘗不是一樣的心思?
此時望著動也不動、傷重的周念梓,徐安瀾執起她的手,擱在唇邊輕吻,「周念梓,你敢熬不過去,爺做鬼也不放過你!」
他坐著、看著,落下了第一滴淚。
皇元三十五年,暮春,烈成帝下旨,表明鎮國親王叛國通敵乃為奸人誣陷,恢復了鎮國親王一族的皇親身份,鎮國親王一族得回原親王府。
旋即右權相擁兵起亂,恢復身份的親王世子徐安瀾領著五千精騎,十日之內便將亂事平定。
平亂後,烈成帝下旨廢後,並趁勢剷除右權相在朝廷的餘黨。
皇元三十五年,夏至,烈成帝崩。
延康帝即位,是為德成元年,親王世子徐安瀾平右權相之亂有功,受延康帝晉封為安國親王,另封賞一處安國親王府。
周氏質庫於德成元年七月,受天子親賞「皇家質庫」匾額,周氏質庫大朝奉更是史無前例的由一介平民,受封為天子義妹,成了郡國公主。
然而受封的本人沒有入宮謝恩。
四個月過去了。
周念梓身上鞭傷早好妥,人卻始終未醒。
這日,徐安瀾依舊是一下早朝,便趕回周府,直奔周念梓的廂房。
他推開門,努力的揚起一笑,低聲朝床榻上的人兒道:「念梓今日心情可好?還想繼續當個賴皮鬼,懶睡著嗎?咱們的寶寶今天又大了些,昨兒夜裡好似有動靜,谷大夫說是我憂思過度,起幻覺,寶寶才剛四個月大,得再等上一個月才能有動靜……」
徐安瀾邊說邊將朝服換下,一會兒梅兒端了藥碗進來,徐安瀾朝梅兒笑了笑吩咐,「擱著就好,等會兒我來喂。大小姐一早到現在都好吧?」
「都好……」梅兒眼眶又紅,每日每日瞧床上的大小姐動也不動,她心裡難受,大小姐的肚子一日日顯,人卻漸漸消瘦,更令她擔憂。
「姑爺,皇上來了。」蘭兒腳步匆忙,奔進廂房。
「慌什麼,別驚了你們大小姐。」
一會兒,延康帝輕裝微服走進來,他在床榻邊沉默站了半晌,徐安瀾自顧自的坐在床榻邊,執緊了周念梓纖瘦的手,根本不搭理面前那位天下最尊貴的男人。
「念梓又瘦了。安瀾,朕要她活著,只要她活著。」半晌,延康帝開口。
梅兒、蘭兒站在一旁不敢喘氣,這戲碼……她們看一個多月了。
「她活著。」徐安瀾冷冷答。
「你別逼朕下旨,朕再給你十日,念梓再不醒來,你不保她,朕保她。」延康帝垂在身側的手,舉了起來,落在周念梓的額頭上,充滿憐惜與疼寵。
徐安瀾忍著、沉默,是因為他曉得,他與延康帝兩人,眼下同是再平凡不過的男人,正受著相同的煎熬與疼痛。
他們雖未曾說出口,彼此卻都想過,如果當初不顧一切搶下她、即便是打草驚蛇將她藏起來也成,今日她不至於醒不過來……
一個半月前,谷大夫說了,周念梓不醒,懷上孩子是凶險事。若懷過五個月,念梓再不醒來,孩子落地後,周念梓極可能體力衰竭而亡。
谷大夫說了,保孩子或保母體,得在孩子五個月大之前決定。
近來,延康帝每隔兩日便微服到訪,探視周念梓,逼著徐安瀾決定。
徐安瀾始終冰冷相對,今日卻難得的開了口。
「皇上不瞭解念梓,臣瞭解,念梓是抱著哪種心情求來孩子,她不顧旁人可能瞧不起她未出閣產子,也要求這個孩子。臣要念梓活著,要念梓醒來也能好好活著,而不為因為要她活,便捨棄孩子而自責。
「若是捨孩子,念梓醒來知曉,定要傷心萬分,臣承受不住念梓傷心。臣要念梓活,也要孩子活,念梓的想法必然與臣相同。」
延康帝定在那好半晌,眷戀不捨的挪開了手,視線依然停留在周念梓身上。
「十日。朕再給安瀾十日。」說罷,他頭也不回離去。
徐安瀾執起周念梓的手,苦澀的笑了笑。
「念梓聽見了嗎?這麼多人愛著你,等著從我這兒搶走你。你怎麼不醒過來,看看好戲呢?常少卿前幾日也來過,就站在方才皇帝站的位子,也是靜靜看了念梓好半晌,嚴尉武也來過,他甚至不怕死的對我說,你確實是個值得男人折心用情的好姑娘。
「還姑娘呢!明明你已經是我的人了,還懷著我的孩子,這些爺兒們怎麼回事?眼睛瞎了嗎?
「我的好念梓,你醒醒好嗎?你愛看戲、愛聽說書,等你醒來,爺馬上寫段子,本本寫我如何討好你,我們一起去茶樓聽書,喝你愛的白毫烏龍,爺把寫話本得的幾十文錢全給你,一文錢不分……
「周念梓,你醒來好嗎?我想你……想得……快要死了……」徐安瀾說著,眼底忍的淚緩緩滑落。
梅兒、蘭兒聽得也哭了,不忍再看,悄悄退出廂房。
廂房裡,剩下他與她,他再也止不住眼淚,看著她一日日消瘦,他的心比誰都痛。
「……周紜霓,這一世,你就乖乖地待在我身邊,算我求你了。你快醒來,看看這麼多人愛你、看看我們的孩子,好不好?」徐安瀾啞著聲音,將她抱起來,緊緊摟進懷裡。
六日後。
徐安瀾依舊是一下朝,直奔回周府,大門才開,梅兒迎出來又哭又笑的朝徐安瀾喊——
「姑爺,大小姐醒了、大小姐醒了!」
徐安瀾聽見,差點絆倒,穩了步子,他朝周念梓的廂房奔去,推開門,他幾乎不敢喘氣,緩步走到床榻邊,瞧她一雙明燦鳳眸直睇著他。
他狂喜的坐下來,朝她伸手,想貼緊她的臉,才發現他的手顫抖不止。
「我的公子,你總算肯醒過來了。」徐安瀾笑著。
「世子爺……」她勉強的拉出一朵笑,聲音虛弱,「聽梅兒說,我睡了好久。」
「是,公子這回睡得太久,安瀾等得頭髮都白了。」
周念梓眨眨眼睛,舉起了手,徐安瀾接住,她幾乎是提不上力氣。
「是多長了一些白髮……」她虛弱的笑。
「公子能醒來就好……」
「皇上來了!」梅兒奔進來,喘著氣。
徐安瀾鬆開握緊她的手,站了起來。
延康帝疾步而來,這回在床榻邊坐下,喜極了,開口明顯有幾分哽咽,「念梓總算醒過來了。」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