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東坡鑄刀、養刀、愛刀了一輩子,最後連死都和鑄刀有關——聽說是在一次鑄刀不成的羞憤、惱火之下,投身入爐,以肉身祭刀。
就在這樣家學淵源的耳濡目染下,難怪范辛也成了個愛刀成癡,除了刀之外,什麼都不放在心上,不願與人多做交際的孤僻男子了。
而他之所以會和洛東白、齊郝任結為莫逆,可是全靠洛東白那小子的死纏濫打。
回想三狂成軍不易,成名更是經歷了一番努力,沒想到這姓齊的小子卻是說散就散,也難怪氣煞了當初費心牽成的洛東白了。
眼看口水都快說干了,齊郝任依舊不為所動,洛東白決定改試激將法。「要是讓『三惡』、『三仙』知道你要退出江湖,肯定都會樂歪,因為日後沒人能再和他們搶著出風頭了。」
當今武林人物排行榜上,三大名門正派自然居首——指的是少林、武當和峨嵋。
接著是三大世家的葵花山莊、行遠鑣局及那蟠龍莊;再來就是「三狂」與那殿後的「三惡」和「三仙」了。
那兩組人馬打從成軍起,就始終以「三狂」為超越目標,總是將他們設想為假想敵。
齊郝任聽了這話,不見緊張只有淡然,「那就恭喜他們了。」
「恭喜他們?!你你你……你這傢伙怎麼就是講不聽呢!」洛東白氣嘟嘟的轉向范辛,「該你罵他了嘛?你整天不是磨刀子,就是嗑瓜子,身為他的好友之一,你好歹也該表示一下意見吧?」
只見范辛熊也似的寬肩微聳了聳,事不關己的繼續嗑他的瓜子,笑笑的開口。「我沒意見,反正砍人和剁肉,對我同樣都能玩到刀子。」他甚至還能有較多的時間窩在廚房裡研究新款鋼刀呢!
砍人呢!要砍就得一氣呵成;剁菜呀!就得剁到渾然天成,一點多餘的渣滓都不該有,這些可都是絕頂的藝術,只可惜懂得這道理的人天下無幾,害他只好窩在廚房裡孤芳自賞、與刀共舞。
聽范辛這麼說,再看看齊郝任一臉無所謂的表情,洛東自在瞬間興起想殺人的衝動!
許是感受到洛東白目中射出的可怕怒火,怕他決定去喝悶酒,連累大夥兒全遭殃,范辛決定再多問個幾句,聊表一下心意。「ㄟ∼∼說真的,老齊,你到底是受了什麼刺激,怎麼會年紀輕輕的就喊收山?」
「其實純屬意外。」齊郝任雲淡風輕的回想著當時的情況,「那一日恰好是我娘的忌日,當日她死前唯一的心願就是想見到我退出江湖,改過正常人的日子,而我又恰好遇見那個垂死的阮家爺爺,結果就是你們現在所看見的這樣子了。」
「少給我避重就輕!」洛東白瞇緊一雙桃花眼,臉上的笑容收得乾乾淨淨,「以你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獨善其身性格,我才不信你的這個決定會跟那顆相思豆老闆娘毫無關係!
「哼!我看你是真的喜歡上那顆半熟不熟的青嫩豆子了吧?喜歡到寧可退出江湖,寧可安分守己、娶妻生子,寧可拋棄好友,寧可有異性沒人性!」
齊郝任還沒回答,三人同時耳朵一動,聽見有腳步聲。
那腳步聲笨拙得可以,一聽就知道是個不會武,且還有些莽撞冒失的女子——洛東白口中的相思豆老闆娘阮紅豆。
怎麼?洛東白心想,想偷聽嗎?想打探他們三人的底嗎?那可正好,他這個少爺滿肚子的火氣正愁找不著人宣洩呢!
主意打定,洛東白改對范辛大聲的抱怨起來。「老范,你這包子肉怎麼老是嚼不爛?敢情是為了想省菜錢,以驢肉頂替嗎?」
「誰說驢肉便宜了——」
果然是相交多年的患難老友,他才搭了個梯子,范辛就懂得該往哪兒爬了!
只聽見范辛悠然自在的邊嗑瓜子,邊嘿嘿回答,「人肉餡兒才真是無本生意呢!」
窗外起了細微的響聲,想也知道是他們嘴裡那顆相思豆老闆娘被嚇得腿軟,碰著東西了。
洛東白怪笑,「這店裡的耗子可真夠猖狂的,夜半三更不睡覺,還跑出來做晚操?哼!趕明兒個等人肉不夠用時,不如就拿耗子肉來代替吧!
「喂,老范,你別光說不練,如果真拿人肉做餡,省下來的肉錢可是夠我們去摟七、八個小花娘,爽快一整晚了;你已觀察好幾天了,對於人肉餡的來源可有個底了?記住!肉要細、油花要少,筋骨要分佈均勻,這樣啃起來才夠勁。」
范辛先又嗑了幾口瓜子後,才再度啟口。「放心,這活兒我熟得很,不用你多交代;三號房裡那對孤兒寡母正是最佳的選擇,那娃兒還不足三歲,最是肉香、骨脆的時節,他娘帶著他到鎮上投親下遇,又是打外地來的,就算莫名失蹤,想來也不會太過驚動官府。」
「說是這麼說啦——」洛東白故意讓語氣裡透著為難,還斜睞著半天沒說話的齊郝任,「但若是真有官府來查,咱們該怎麼辦?
「別忘了咱們在官府那兒全都是有黑底的,每樣壞事都做得驚天動地,如果再被捉進去,可就都出不來了!」
齊郝任回睨著洛東白,沒好氣的開口。「這有什麼好擔心的?反正這店掛的又不是咱們的名字,真要有事,就讓阮家那三姊弟去頂罪就是。」
齊郝任知道自己必須這麼說,因為如果不乖乖配合,不讓洛東白出點兒火氣,難保他不會祭出更辣的出氣方式。
齊郝任的話才剛說完,窗外立即傳出一陣驚惶的窸窣聲,半晌後,屋外終於沒有聲音了,洛東白才忍不住拍膝大笑。
「我的娘呀!真逗,她真信了呀?老齊,你那顆小相思豆果真是個小活寶;不過好玩歸好玩,你還是先去安撫一下吧!省得她笨呆的真的跑去報官。」
「她不是我的小相思豆!」悶聲回答,齊郝任冷冷的拋下兩個損友,起身往屋外走。
「還嘴硬?」洛東白小聲咕噥,「當心哪天我把她煮成紅豆湯吃下肚,看哭不哭死你!」
一個無聊、一個嘴硬,站起來大伸懶腰的范辛仰天打了個呵欠,決定去玩他可愛的刀子了,還是刀子好相處,人哪!好麻煩。
第四章
夜半三更原是好夢正酣的時候,可富貴客棧卻有間客房的房門板爆起急切的敲門聲。
前來開門的吳寡婦來不及出聲詢問,就險些讓那迎面衝進的人給撞翻。
吳寡婦先穩住身子,再穩住對方,訝然問道:「掌櫃姑娘怎麼還沒睡呀?」
「不能睡呀!救人要緊!」紅豆回答,那張向來笑臉迎人的甜甜小臉上,此刻只剩下急切的神采。
「救人?救誰?」敢情這掌櫃姑娘是作了噩夢嗎?吳寡婦正這樣想著,驀地被紅豆神色嚴肅的握緊雙肩。
「吳家嫂子,時間緊迫,我無法跟你多做解釋;總之你聽我的,把孩子抱起來,收拾細軟,你們兩個要連夜離開!」
「離開?你讓咱們上哪兒去?」吳寡婦聽完,瞬間由傻眼變成想哭了,心想怎麼她盤纏用盡的事已經被掌櫃姑娘給知道了嗎?
所以掌櫃姑娘才會在半夜三更,急匆匆的跑來要趕他們走嗎?
紅豆仍是急匆匆的回答,「不管上哪兒都比留在這裡好!」
「為什麼?」吳寡婦失魂落魄,無助的問道。
「因為……因為……就是因為……」紅豆結結巴巴,她向來不擅說謊,此時卻又無論如何都擠不出實話!
這教她怎麼說呢?說她是因為不想見到他們母子倆被做成人肉包子嗎?還是說她這間客棧其實是間黑店?又還是說她這店裡的夥計們是一群混蛋呢?
她說不出口,真的說不出來,畢竟說到底,這間客棧可是她祖傳四代的店呀!
「因為明兒個早上,店裡要灑除蟲藥劑,咱們掌櫃的怕嗆著你家的娃娃。」一記淡然的男性嗓音輕輕的在紅豆身後響起,雖然幫她解圍,卻也讓她毛骨悚然!
因為那那那……那是齊郝任,不!是齊惡人的聲音——是人肉包子三惡徒之一的齊惡人哪!
「原來是這樣呀!」吳寡婦鬆了一口氣,寬慰的笑了,「多謝掌櫃姑娘的關心,明兒個等你們灑藥時,我自會帶著寶兒到鎮上走走,但請千萬別攆咱們走,拜託、拜託!」
紅豆還來不及作聲,就又聽見了身後男人的聲音——
「吳大嫂請安心住下,出門在外,誰都會有不方便的時候,咱們這問客棧或許不大,卻絕對足以遮蔽風雨,你若是不嫌棄,就把這兒當成是自個兒的家,直至確定好下一步要怎麼做時再動作吧!」他可不是莽撞冒失的紅豆,對於這對孤兒寡母的窘境早已知悉。
吳寡婦聽了,頓時紅了眼睛,壓根沒瞧見在一旁拚命對她擠眉弄眼的紅豆。
「那就先謝謝你了,齊老闆,這次出門,幸好我和寶兒遇上你們這對貴人,要不然……我真……我真是不知道該怎麼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