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沒散得滿地都是,長條狀的潛艇堡,還是在馬路上滾了好幾圈。
「不准浪費食物,你吃掉。」大老闆有個怪癖,不許員工暴殄天物。
好巧不巧,老闆話才說完,一台機車剎車不及,「噗嘰」一聲,正正壓過潛艇堡……
秘書最後含著淚,把死狀甚慘的潛艇堡屍,一口一口,吃個精光。
就為了一個鯖魚潘挺堡呀呀呀——秘書心裡狂哮。
從此之後,他刻骨銘心知道,老闆對鮪魚有不共戴天之仇!
會讓老闆面露慍色,八成和鮪魚沾上邊。
「如果『鮪魚』是您的罩門,您還是把話說在前頭,先聲明『我不敢吃鮪魚』,我想不會有哪個笨蛋,再把鮪魚送到您面前……」討你的罵。
末四字,純屬背地抱怨,哪敢明目張膽說出口?
「我不是不敢吃鮪魚,我討厭鮪魚罐。」田圻炎沒好氣的糾正。
所有鮪魚罐製品,他都討厭。
「是,那您就直說『我討厭鮪魚罐』,免得人家好心買回來,還莫名被您罵,您自己也臭臉……嗯,食慾不振一整天。」
那個「人家」,他這個可憐小秘書,絕絕對對有包括!
他真搞不懂,老闆上輩子是遭鮪魚罐噎死了,還是割喉了?對鮪魚罐,竟能仇恨到這種地步?
「畢竟,人家不是您肚子內的蛔蟲……我不是說您肚裡有蛔蟲……」舉錯例句,糟糕。
又被死魚眼狠狠一瞪。
秘書真難為,苦命,誰教他領人一份死薪水……
「話不說清楚,誰猜得出來您喜歡什麼、討厭什麼?無辜遭白眼,是會讓人傷心的……如果,對方興高采烈地送上來,您這一大盆冰水,可是潑得不留情面呀……」
秘書抱走文件,踏出辦公室前,嘀咕了好幾句,音量完全不收斂。
一張被冰水狠潑,笑容僵滯的臉蛋,明亮的光彩,像按掉開關的燈,一瞬間黯淡,躍入田圻炎的腦海。
他嚇到她了。
她是那麼開心,炫耀她早起的成果,笑容好甜、好美……
她願意親手為他做早餐,他明明是又驚又喜,清楚她這舉動,多多少少摻雜了對這段婚姻,想盡一份努力……
「親口告訴她嗎?」田圻炎自語著,眉越緊繃。
可是,若說出口了,勢必被追問原因——
為什麼這麼排斥鮪魚罐?
那不是可以輕快說出「我討厭腥味」,或是「我在裡頭吃到過魚刺,差點刺傷喉嚨」……如此簡單的理由。
他不想讓她知道。
知道……他最想遺忘、不堪回首的記憶。
田圻炎耙梳著發。
她今早的表情,受傷,無措,反應不及……在他眼前揮之不去。
「反應不該那麼大,假裝什麼事都沒有,冷靜地等她重新弄一份,不就好了嗎?」
說來多容易,但他從沒有一次做到。
「果然那些事,像夢魘,還在糾纏我,讓我每一次聽到,都會失去控制……」十指深陷黑髮之中,力道和他說話的語氣,一樣沉重。
他擔心,她會因此收回在這婚姻裡,願意付出的努力。
當他易怒的態度,傷害了她之後……
第5章(1)
傅冠雅是這麼容易受傷的女人?
並不是。
她看似一顆軟柿子,實際上,是個硬芭樂。
臉上總是帶著微笑,對於別人的要求,鮮少拒絕,懶得爭辯,好像逆來順受,就算約會被放鴿子,她也能保持好心情,去吃一頓白食。
可一旦踩中了她的堅持,她也絕不讓步。
娘親大人曾說,她這女兒個性溫馴如牛,但是執拗起來,脾氣同樣不輸一頭牛。
這輩子,唯一一次不堅持,就是和田圻炎結婚。
或許,她無法否認,對他,她是有一些些……莫名心動的,否則,不管誰來勸,她不點頭,誰也逼不成她。
這是她婚後某日,自己胡思亂想時,才驚嚇發現的結論。
我是M嗎?有被虐傾向嗎?!
一個只在電視上看過的男人,連放我幾次鳥,我還會有「心動」的感覺?——她當時彈坐起來,瞪向枕邊熟睡的男人,百般難以置信,滿腹OS……
是因為長相嗎?
不對,若要看長相,夏繁木比他好看太多,田忻炎五官太嚴肅,不笑的臉,水泥板一樣,又硬又冷,又不和藹,又不可親……
當時,她趴在那男人身邊,把他從眉到眼、從眼到嘴,看了一遍、兩遍。
現在,她也正為了同一人男人,剛打完一場仗——一場和菜刀、砧板、鍋子的仗。
「區區幾塊鮪魚三明治,就想打倒我?!我傅冠雅的幹勁,就讓你好好見識見識!」
平時她只是沒機會做,一旦下定決心,米蟲也能成大廚!
傅冠雅連圍裙都忘了脫,抱著熱呼呼的便當,跳上計程車,直奔田圻炎的公司。
「不想不生氣,越想越火大……明明沒道理的人是他,亂發脾氣的人也是他,可怎麼覺得,他的眼神好奇怪,像——」
受了什麼委屈似的。
害她的心,揪緊了一下下。
腦袋像燒起來一樣,熱烘烘的,她賭著氣,非得找出他喜歡的食物。
於是,吃掉一盤三明治後,她突然火力全開,立即展開行動。
炸豬排、三杯雞、親子井、紅燒帶魚、芹菜炒花枝、蠔油杏鮑菇、醬燒豆腐……她所有拿手的料理,全在一個上午裡火速完成。
全部裝起來,直接用掉四個便當盒。
她不信他能有多挑食!
快遞便當到達,還保持燙手的溫度。
但最大的失策,是她對田圻炎的工作環境,缺乏充足的認識。
她爸爸的建材公司,算算不過十個人,有訪客來,不過大聲喊一句「某某某外」,就能順利解決。
可是,此時的傅冠雅,被擋在大廳的服務台前,不得其門而入。
她聽老爸提過,田圻炎是蓋房子賣的,賣到這種派頭,也有點太……
寬敞的一樓大廳,水晶牆面上,美輪美奐的樓房建築照,滿滿數十幅,巨大而特。
有些拍攝於夜燦之中,樓間的燈光,散發溫暖光暈。
有些拍攝於紅楓之間,清雅溫馨,彷彿童話世界的城堡。
有些倒映在清澄湖泊上,虛實之間,幾乎沒有界線。
而大廳中央,等比例縮小的建築模型,街道和樹木,行人和車子,栩栩如生,如一個小人國。
「公司有一位田圻炎先生嗎?」傅冠雅來到服務台前,客氣詢問。
「有的。」沒有田圻炎,就沒有公司,那是頂頭大老闆的尊名。
「我是他太太,可以告訴我,他辦公室在幾樓嗎?」傅冠雅笑容好可愛。
「總裁的……夫人?」
服務台小姐面露驚訝。確實知道總裁新婚,但她們這種等級的小員工,沒受邀的資格,當然沒看過新任夫人。
總裁……這兩個字真是氾濫呀!
傅冠雅在心裡,默默說:
以後,我自己開手作小鋪,總裁、總務、總管、總機……全是我的頭銜。
我也要試試被叫「總裁」的滋味。
總機兼招待小姐,將傅冠雅打量過一遍。
從頭……廉價的塑膠鯊魚夾,率性豪邁地夾起一頭長髮,幾綹頑皮髮絲垂落下來,在她腦後彈跳。
到腳——一身T恤、牛仔褲,圍著卡通圖案的圍裙,活脫脫是個早餐店的工讀妹妹。
再配上年輕稚嫩的五官,清純學生樣……
總裁的妻子?像嗎?
掃視完畢,總機小姐皮笑肉不笑,妝容完美無瑕,維持一貫禮貌的開口問:
「請問有預約嗎?秘書室沒有特別吩咐,今日總裁會有訪客哦。」
老鳥有交代,穿夾腳拖的阿伯,超有可能是土財主,所以不能以貌取人。
不過,老鳥沒說過,妹妹打扮的小女生,上門說她是「總裁夫人」時,該要如何招待。
「我是來送便當的。」傅冠雅把手裡的提袋遞高。
「如果您真的是總裁夫人,可以麻煩您撥通手機給總裁,再請總裁派秘書室傳達,我這邊才能放行哦。」言下之意,對她的身份很有疑慮。
「對,手機……」好主意!傅冠雅東摸西摸,幾個口袋都是空的。
呀,她煮飯時,把手機擺餐桌上了。
他的手機號碼,她只記得「ま九……」,後頭一片亂碼,真糟糕。
傅冠雅抓抓腮幫子,朝總機小姐窘笑:「我沒帶出門,你可以幫我打通電話上去,就說是『傅冠雅』打的……」
「不方便耶,真的不好意思。」
開玩笑!一聽也知道一定是詐騙集團呀!這種閒雜電話要是撥上秘書室,她這小總機工作,哪保得住?
傅冠雅碰了個軟釘子,不好再為難小姐,只能踱出大門,走向造景水池旁,等待中午放飯時間,看能不能讀到田圻炎。
大老闆也是要吃飯的嘛。
「大公司的門禁,未免太森嚴了……便當會冷掉的。」傅冠雅低聲說。
開始有職員陸續走出來,傅冠雅好認真的把一張張的臉孔瞧清楚,不想錯過田圻炎。
來來去去的人群,沒有一個是他。
「田圻炎很高,應該很好辨識……還沒看到和他差不多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