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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頁     席絹

  「你身中劇毒,雖是小小的傷口,也足以使你致命。」

  「可是並沒有不是嗎?皇宮神奇的解毒藥將我救回來了。」

  「你連對待自己的性命都如此冷淡。」蓮衡輕道。

  「也不是,誰不怕死?我自然也怕。我只是比較實際,總之是活著了,那其它也就沒什麼好想的了。」

  雖然那時候她以為自己會沒命,因為她明明看到刺客的刀光向她身上砍來,而且她脖子冷颼颼地寒毛全立起來,那是一種戰慄的本能,知道那把大刀原本該是把她脖子砍斷,但不知道為什麼居然不是那樣的結局。反而只是肩膀被小小的劃過一刀,然後,刀上有毒,她很快被毒暈,而刺客聽說全死了。

  「對於那些刺客的來處,有沒有查出一點眉目了?」她突然問。

  「……還在查。這件事交由頌蓮王全權處理,她會給朕一個滿意的交代。」微乎其微地沉吟了下,說道。

  她接著問:

  「你常遇到這種事嗎?」

  「不常。」蓮衡笑了笑。

  「可你看起來很鎮定,像是沒怎麼放在心上的樣子。」季如繪道。

  「朕必須如此表現。」蓮衡看著她,又道:「不是不怕,也不是不生氣,但朕必須以平和的面貌示人。因為朕是男帝,有時候,男帝比女帝還來得難做……不提這個了。聽說你不讓人在近旁服侍?」他問。同時也看了下四周,除了她手上抓著的一本書外,找不到茶水點心的影子。

  「沒必要,我不喜歡被人盯著看。」

  蓮衡聽了,沒表示什麼。舉起左手示意,靜候在不遠處的宮侍們立即將茶水點心擺上,擺滿了三個白玉石桌的各色點心與各式的茶水後,又靜靜退下了。望見季如繪以疑惑的目光看看他又看看滿桌的點心茶水,解釋道:

  「知道你挑食,所以讓人每一種口味都備齊。這些都是朕比較常吃的幾樣,十種花茶、三種水酒、三十種甜的鹹的糕點。你不妨都嘗嘗看,多少吃一些。」

  季如繪想了一下,道:

  「蓮衡,那天的事,你不用太放在心上,也不要覺得虧欠了我什麼,而努力想要補償我。」

  蓮衡將一杯茶塞進她手中,才以特別冷淡的聲音道:

  「是,朕確實不該放在心上。畢竟那日……撲在朕身前擋刀子的,不止你一個……而本來,你們也該這麼做……朕又何必掛念、何必擔心?朕是男帝,不該有任何的柔軟感情,可以撫恤厚賞,就是不該憂心掛念。」

  這男人唇邊還殘留著一抹習慣掛著的笑意,而眼神也直接露出冷絕譏誚的情緒,可這樣的臉色組合起來,卻奇異地讓人解讀到逞強與脆弱……即使是自詡冷血、打算冷眼旁觀盛蓮人的種種而不涉入的季如繪,也還是在這麼長一段時間的相處之後,對這個高高在上卻又高處不勝寒的男人有了一絲絲心軟的情緒……

  不管怎麼說,她已經把他當成朋友了。雖然自己並不願意這樣,但卻也控制不了。來到這個國度一年多,即使想要片葉不沾身,也終究還是留下了牽念,對她很好的離——如今終於如願以償被賜了白姓,歸入白琳總管的體系,被白琳認做義女,日子過得很是順心如意;除了白離之外,被她掛心的,就只有眼前這個男人了。

  她這一生朋友並不多,主要是從來不會主動與人結交,也不是討喜的個性。能與她成為朋友的,通常都是在別人對她付出許多之後,讓她再怎麼不希望、不情願,終究也只能兩肋插刀以報。

  「你在生氣嗎?蓮衡。」她輕問。

  「朕沒有生氣。」他甚至能擺出慣常的笑容以對。

  「其實我覺得你一直在生我的氣。」季如繪若有所思道。「從一開始認識你,就有這種奇怪的感覺。雖然你對我不錯,但其實你並不喜歡我吧?選我當女寵,若說有一半出自於不得已,那另一半則是出於對我的厭惡是吧?雖然我並不知道這是為什麼。」

  蓮衡聞言一震,定定地望著她,眼中閃過一些無法捉摸的複雜情緒,對她的審視也凌厲了起來。

  「你……」在她眼中,他竟如此容易看穿嗎!

  「其實我不應該對你坦白的。」她笑了笑。「賣弄聰明的人總是活不久。」

  「那你——」

  「別忙了。既想消除我對你的『誤會』,又想知道我為什麼有這種感覺,好讓你可以調整,這兩樣的說詞是相違逆的,你還是別忙了,聽我說就好。」她眼神雖淡淡的沒有太多熱情,但看向他的眼光是寬容的。

  不是她說的話讓他無言,而是這樣的眼光,撫平了他所有的焦躁與緊張,讓他知道:這個女人,不會害他,不會威脅他。她頂多像以前一樣,什麼也不管,冷眼旁觀,就是不會站在與他對立的彼方,成為他的心頭大患。

  「也許我曾經在自己也不知道的情況下惹怒過你吧。不過這事就算了,不提,反正我也不好奇。你可以繼續生氣下去,我不管你。」從來被她惹毛過的人就沒少過,她也習慣了,沒有追究的興趣。她接著道:「雖然你對我生氣,但卻也從來沒有真正讓我難堪過。我知道以一個帝王而言,對我如此屈尊是不可思議的,由著我不跪拜、由著我言語不恭。你對我如此寬容,我卻從沒有對你的寬懷大量感恩戴德過,我很狂妄是吧?」

  「與其說狂妄,倒不如說是不在乎,連自己的性命也不在乎。」他不帶情緒地道,精神與身體都處於戒備狀態,以隨時應付她如此開誠佈公之後的底牌——她到底想幹什麼?

  「好了,不談這個。」她轉回正題:「我知道你的處境很艱難,你有理想志氣,想要改變眼前的一切,想要真正掌握自己的人生。在你心中,頌蓮王是你最大的威脅,可我覺得,你的威脅應該不止於此。有時候,明擺著的敵人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些被你忽略、定為暫時不必擔心的人。」

  「你在說什麼!」他彷若不解,心中卻波濤不止。

  「如果不是覺得事情不對勁,怕你輕忽以待,我幹嘛在今天自找死路?」季如繪笑著自嘲。

  「你只是在胡亂臆測,你說的話,朕聽不懂。」他瞪視她。

  「蓮衡,你真的太孤立無援了。」她歎。

  他是不是一個有作為的國君,她不知道,因為整個盛蓮國的人都不打算給他機會證明。而,她,身為一個忠實的女權主義信徒,原本該安然享受這個女尊至上的世界,把男人艱難的處境視為大快人心的笑話欣賞,但她卻做不到。

  當這個男人可能參與計畫了一場刺殺,卻又無法真正對她下殺手,把她當成皇宮這邊的犧牲品,藉此打消別人懷疑時,她就再也做不到了……

  「其實你應該讓我死掉的。這樣的話,對你比較好。帝王可以有許多美德,但絕對不應該心軟,對自己或對別人心軟,通常都只會導至失敗的下場。」看吧,對她心軟之後,頌蓮王的懷疑名單裡,少不了把他列為頭幾名對待。後患無窮啊!

  「季如繪!你在胡說什麼!停止你的胡言亂語!朕命令你——」蓮衡突然覺得忿怒,以從來沒有過的疾言厲色面對她。

  「蓮衡,也許我真的在胡言亂語。那你姑且就當作聽笑話好了,我也希望它可以被當成笑話,但就怕不是。」

  她見他激動得坐不住,已經快要引起遠處侍僕們的注意了,只好起身,將他拉過來,一同並坐在躺椅上,雙手施了點勁道壓著他的肩,兩人從來沒有這樣肢體接近過……見他因這突然的親近而渾身僵硬,像根木板似的,忍不住笑了。

  「你……笑什麼?你……這是非、非禮!」蓮衡怒斥,但結巴的聲音讓他氣勢全無。這讓他惱得差一點拂袖走人,卻也只是,差一點……

  「對不起,我不是笑你。」她道歉,一手安撫地輕拍他後背,像在給家貓順毛似的。「我只是忍不住有一種荒謬的感覺。嗯……」想了一下,還是說了:「在我的家鄉,一男一女糾纏在一起,通常會叫非禮的是女人,而且別人也會相信女方的無辜,對男方群起攻之,讓他百口莫辯。然而在這裡,我這個女人若是大叫非禮,也只會給人亂棒打死。我覺得……很感慨。」若有一天,台灣的女權高揚到像盛蓮國這樣,那她們到底算是成功了,還是失敗了?

  蓮衡從來沒有機會聽到她談自身的事,所以此刻她突然談起,倒教他驚訝萬分,不再掙扎,只是看著她。

  在這半年多的相處以來,從她的言行舉止的觀察,讓他懷疑她的出身大有問題,肯定不會是奴隸!沒有那一個尼龍會養出她這樣清冷孤絕的氣質,更別說出入任何一個盛大的場合,都不會顯得有絲毫侷促、見不得場面的卑瑣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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