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便你。」相較之下,她口氣更為冷淡,不隨他起舞。
他瞅著她,忽然低頭看碗裡的粥。仔細咀嚼才發現,同樣一碗清粥,這碗粥卻有著鮮活稻米香氣,口感潤滑柔軟,入口即化,卻又粒粒鮮明,嘗起來有一份令人感到滿足的鮮美滋味。
「這粥裡加了什麼?」
「加水。」
「……林小姐很愛說笑?米加水才能煮成粥,這任何人都知道。」
「水質、水的比例,要看天氣,看米的種類和品質,這不是任何人都知道。」她隨口說,表情也不挺認真。
他卻點點頭,立即大力讚賞道:「果然是名師出高徒,林小姐在哪裡高就?改天一定特別登門品嚐大廚佳餚。」
「小店請不起大菩薩。」她瞅他一眼。他是擺明了不管她說什麼,他都一致點頭讚賞到底。「我說過我不是你要找的人,你真的不需要巴結我,我也影響不了師傅,他老人家是否願意為你下山,全看他高興。」
這女生,硬要說她話裡帶刺,瞧她吃稀飯都比和他聊天還專心,口氣雖冷淡,但似乎也不是特意和他保持距離,聽得出來她平常說話就是這調調,猛會刺人一刀,卻又會立刻讓人知道那是錯覺……看樣子他端正和氣的笑臉,果真在這女生面前起不了一絲作用,反而會被她一刀一刀砍著玩。
「我還未見過林師傅,你可以告訴我師傅的興趣和嗜好嗎?」
她望著他,這才淺淺一笑,「如果你問我,師傅下山的機會有多高,我可以明白告訴你,機率是零。不過我想你這個人不會這麼輕易死心,不然也不會親自登門等這麼多天,看在你對師傅的誠心,我告訴你唯一的途徑——找我師傅拚酒,如果你的酒量能夠贏過師傅,也許還有希望。」
拚酒?……他沒聽說林師傅是一位酒鬼——不,酒神啊。萬薄荷忍不住仔細搜尋她的表情,同時再一次仔細看她的五官……小眼睛,小鼻子,黃皮膚,曬斑,除了輪廓線條和嘴巴還稱得上好看一點,一整個看起來就是平凡不起眼。
她到底是認真還是說笑?
一頓早餐下來,起碼他對林師傅的徒弟有那麼點認識了——冷淡、不親切、隨興……個性很涼薄的一個人,即使面對一張親切謙善的笑容,也不會有多餘的熱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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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停了。
陽光露臉,滿山的樹梢珠光點點顯得刺目傷眼。
黑色休旅車依然停在昨天出了車禍的道路上沒有移動,他的主人站在車身前,望著嵌進車皮裡的菜刀,久久不曾移動半步。
「昨天……是這兩把菜刀嚇走湯克翰?」
「怎麼可能,又不是三歲小孩子。真正會造成人心恐懼的是混沌未明的情境,不然菜刀哪比得上一把黑槍。」林綠墨剛走出院子,心疼地望著那兩把菜刀。師傅的最愛哪,回來肯定罵死她了。
「你知道他們有帶槍?」
「感覺上有。」
「昨晚……你也在場?」
她望他一眼,點點頭,「剛好在。」
「林小姐,其實林師傅回來了,只是不願意見我吧?」
她再望他一眼,搖搖頭,「真的還沒回來。」
「那這兩把菜刀是誰扔的?」
「除了我還有誰。」她歎了口氣,極度不願意承認她是毀了兩把菜刀的「兇手」,希望師傅看在她是為了「救人」的份上,大人不記小人過。
「……你扔的?」他習慣性地扶了一下鏡框,鼻樑上空空如也。他的眼鏡躺在地上,剛才被他不小心一腳踩得更碎。他近視不深,即使不戴也沒什麼關係。
萬薄荷靠近看得更仔細。確實紮實地嵌進車身裡直立著……有種錯覺,好像這輛車是紙糊的。
「嗯。」眉心皺起。
「那這麼說來,昨晚是你救了我……算是我的恩人了。」
「如果我知道你被抓了也不會出什麼大事,絕對不會浪費這兩把菜刀。」她老實的說。
他抱起胸膛,直起身子,點了點頭,「無論如何,我要謝謝你。」
「不用客氣。」
他頓了好半晌,目光才從菜刀上轉移,直勾勾瞅著她,「那麼,可以請你告訴我,昨天晚上還有誰在場嗎?」
擺明了他完全不相信她的話。
她想了一會兒,才緩緩開口:「心魔。」
他瞇起眼,望著她頭也不回走進屋裡……辛模?這是昨晚那位隱世高手的名字?
事後,被他不斷追問「辛模」的下落,林綠墨索性說:「世外高人,來去無蹤,有緣人才得以相見。」杜絕了他想親自道謝的念頭。
第二章
林師傅回來了。
很不幸,是被人從山上抬了下來。
他在山上找食材,不小心腳踩空掉入捕獵陷阱裡,右腿骨折,被人送進醫院。
他討厭醫院刺鼻的味道,不聽醫生勸告,沒有住院就回家了。
他滿臉胡碴,體格壯碩,五十多歲的年紀,滿頭白髮,戴著一副墨鏡,聲音粗嗓有力。
「這人模人樣的小子是誰?你男人?」他拿下墨鏡,一雙眼睛炯炯有神緊盯著萬薄荷不放。
「不是,他來找你的。」林綠墨眉心微鎖,瞪著他裹了石膏的右腿,久久無法釋懷。她怎麼也想不到這個像是森林泰山的巨人,居然會誤觸陷阱受傷被困在山上兩天,還好是被友人發現,送他下山,不然她無法想像後果。
「什麼?」原來不是徒弟的男人!一張興致勃勃的臉孔立刻拉了下來。
瞧他翻臉比翻書還快,萬薄荷幾乎已經預測到他在下一秒鐘就要轟他出門了。
「林師傅,敝姓萬,小名薄荷,我是綠墨的朋友,請多指教。久聞林師傅的手藝,此次是特地上山來探望您。」一口白牙露出無可挑剔的誠摯笑容,習慣地扶了一下眼鏡……又忘記眼鏡已經摔碎了。
林綠墨也許沒想到他會來這一招,不過也沒多少表情,只是冷淡地掃他一眼。想利用她來博取機會和認同,看樣子他是沒做足功課,一點都不瞭解他想聘請的大廚的習性和為人。
林師傅最厭惡攀親帶故,利用關係的商人,他這一點是犯大忌了。根本就不需要她多言,他接下來的下場就是立刻滾下山了——
「萬薄荷?你姓萬,綠墨的朋友?」林師傅一反常態,眼裡出現了好奇的痕跡,緊接著問:「那你——」
「叔叔!他來這裡的目的是請你下山坐鎮他即將開幕的餐廳,這人並不是我的朋友。」
「不好意思,我以為相處這兩天,我們能算是朋友了。」萬薄荷一臉無辜地歉笑解釋。
林師傅直勾勾瞅著他的侄女。平常都只喊他師傅,要聽她喊一句「叔叔」的機率就像親眼見到流星劃破天際是少之又少……這是此地無銀三百兩,愈描愈黑了。
他轉頭,望著姓萬的小子。
「我侄女都說不是了,你還站在這裡幹什麼?」
「……她是您的親侄女?」
「廢話!看我們長得這麼像也知道!」
這是哪裡像了?一個四方大臉、魁梧像熊,一個小頭小臉、瘦巴巴像猴子,五官也沒有一處相似。
「林師傅真愛說笑,綠墨比你漂亮多了。」
林師傅瞪著他,這小子——
「喂!你說你叫什麼?」
「萬薄荷。」
「好,薄荷,我看你這小子挺順眼的,我讓你留下來住幾天,嘗嘗我做的菜!」
「那真是謝謝林師傅了。」見人說人話,他是屢試不爽。
「師傅!」
「別煩,你要有事先回去。」林師傅揮了揮手,一臉不耐煩。
林綠墨瞪著他的腳,一句話不說地走出客廳去打電話請假了。
因為林師傅出事,很多事情就這麼擱下了。例如,那兩把菜刀的下落,那群被菜刀嚇走的人莫名地就失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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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餐廳叫綠荷堂?」林大鬃忽然把目光落在林綠墨身上。綠墨和薄荷,綠荷——兩人過去真的不認識,餐廳卻取了這名字?
林綠墨喝著茶,眼光冷淡,沒有表情。
萬薄荷瞥她一眼,笑著說道:「綠色森林,水中荷花,是這個意思。我希望餐廳裡的美食佳餚,也能符合主題,一切以清新、自然、健康為取向。」
林大鬃頗為認同地點點頭,但同時也說道:「現在已經有很多餐廳取材香草植物,如果你的飲食打算以這個為賣點,那已經不稀奇了。」
「是的,這點我也明白。所以我的餐飲重點在於美味、飲食者心悅、口齒留香、久久難忘,我想這就有點難度了,我很需要一位理念相同,用心、有實力的大廚來綠荷堂坐鎮。」萬薄荷滿臉笑容,不著痕跡地把話題帶上來。
「這哪有什麼難度,綠墨去就不是問題了。」林大鬃隨口就說道。
「哦?」
「我不需要第二份工作。」林綠墨反應冷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