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她根本沒想到萬薄荷會為了她一個人,花這麼多心思,這一切和她原來的想像有極大落差。他的用心,和她原本以為只是借住一個朋友家的感覺完全不同。……對她而言,反而是種負擔。她怕還不完這份人情。
一面落地鏡擺在牆邊,鏡中一個男人手扶著輪椅,夕陽落在一張笑臉上。這張笑臉不經意的視線瞥過來,看見輪椅中的女人臉色沉重,眼中困擾。笑容頓時消失,緊緊抓著輪椅的把手,終於發現自己過於得意忘形了。
「其實……我不太有時間在家,所以我幫你請了看護,她明天開始會住在這裡……」他攢眉,深深歎了口氣,把輪椅轉向。他在輪椅前蹲了下來,凝視她,「你現在不要多想,專心把身體養好,讓我……和林師傅安心,這就夠了。」
「……你知道我在想什麼?」她瞅著他,目光染了狐疑和不確定。
從她出事以後,他幾乎都守在病房陪她,醫院裡不只一個護理人員羨慕的對她說:「你男朋友真體貼,你要快點好起來,別讓他擔心。」
她當時連開口的力氣都沒有,所有鼓勵的話語都像一縷清風過耳,被她關鎖在冰冷絕望的心房外。
現在,重拾那些聲音……她忽然發現她找不到他否認的隻字片語。記憶裡,他明明都在場,他卻不曾解釋兩人的關係……
她又想,他可能只是認為沒有必要解釋太多,他總是習慣用笑容帶過很多事。
那這房子又怎麼解釋?所有的一切都是為她準備,她眼睛沒有瞎,她也不是傻瓜。
但是,不可能對不對?他拒絕了赫連安。那樣一個絕色的美少女,那樣深愛他的一個癡情女孩都擄獲不了他的心。
她並非自卑,但也清楚自己在世人眼中的定位,起碼她和赫連安站在一起,一個男人會選擇誰,答案一清二楚。
所以,應該是她多心了吧?就像他曾經為了師傅,在山上等了幾個禮拜,又在師傅的考驗之下做苦力。他今天做這一切,也是因為她是林大鬃的侄女,或者多一層關係,就是談得來的朋友。僅此而已……是吧?
萬薄荷凝視著她,微微一笑,「不管你想什麼,起碼你的腦袋已經開始管用了。你知不知道你最近總是魂不附體的模樣,已經把林師傅給嚇壞了?這一陣子他險些砸了自己的招牌,綠荷堂可是少賺了。」
開口閉口是師傅,綠荷堂……他應該就是為了生意吧。
萬薄荷看見她輕輕吐了口氣,他嘴角隱隱抖動了下。
「我想……睡一下。」胸口又開始泛疼。
「好。」他把她從輪椅裡抱起來,走向那張柔軟的床,輕輕的將她放下,幫她拉好被子。
「謝謝。」她閉上眼,沒一會兒就昏沉的睡去。
床沿的一塊緩緩下陷……完全沒能驚擾到她。
他希望是因為藥的關係,她醒的時間比睡的時間還少。
萬薄荷坐在床沿,看了她許久……他的手指很輕地滑過她臉頰,輕觸她眼角下的傷痕。
直到這傷痕消失,這張臉完全恢復……這隻手有力氣抽離他的掌握之前,他會小心,很小心的藏起自己的感情。
他握著她的手,盯著一張沉睡的臉,不由自主俯身……他一怔,臉停得很近,已經聽見她微弱平穩的呼吸。
——好吧,既然你這麼說,那我就把緣墨交給你。不過孤男寡女的,你可別做出什麼事來!
他真的能夠藏好這份愈來愈濃烈的感情嗎?……才信誓旦旦而已,他就已經開始沒有把握了。
萬薄荷緩緩皺起眉頭,閉起眼睛……嘴唇似有若無地擦過她的臉龐……他深深歎了口氣,起身離開房間。
☆☆☆☆☆☆☆☆☆☆ ☆☆☆☆☆☆☆☆☆☆
隔日,來了一名專業看護,年紀和她差不多,比她高了一些,中等身材,力氣很大,輕鬆就能把她抱入輪椅。聽說她還是學武術的。
「嗯,你住在這裡,又有專人照顧,我就放心多了。」林大鬃一大早就帶東西過來。
「叔叔,我想——」
「唉,本來我想辭去綠荷堂的主廚,專心來照顧你,無論如何我是絕對不會把你交給外人照顧。專業護士也一樣。到底不熟悉的人,我不可能放心。這回要不是看在薄荷一片誠意,一再承諾他會幫我把你看好,我又相信他的為人,我一定親自二十四小時盯著你。」林大鬃又轉頭看了看環境,臉上一再寫著滿意和寬心,咧起嘴角笑了起來,「幸虧他沒讓我失望。」
林綠墨望著他,張著嘴,話才說到喉嚨……她想在附近租個房子,反正有看護,不會有問題——原來是叔叔要辭去主廚,難怪萬薄荷這麼緊張了。如果此刻她提出來,看叔叔的樣子是不會拒絕,但一定會搬來照顧她。那萬薄荷的綠荷堂怎麼辦?
「對了,你想說什麼?」林大鬃忽然回過頭來,表示他並沒有忽略她剛剛正要開口說話,卻被他打斷。
林綠墨一怔。
「……我本來是想,我住在這裡,太打擾他,其實我可以在附近租個房子住。」她直直望著師傅,看他的反應。
林大鬃眉頭鎖了一下,嚴肅地點了點頭,「如果你有這層顧慮,住得也不安穩,我同意你。那我叫萬薄荷立刻找人接替我的工作。」
「叔叔,不能讓我自己住嗎?」
「你說什麼鬼話!我怎麼對得起死去的大哥、大嫂,怎麼跟林家的列祖列宗交代?我這一生沒娶,你是我林家唯一的血脈了!」
……師傅這場戲演得真假。
她緩緩扯眉,「我知道了,那暫時……我先住下吧。」
「這樣?你可別勉強。」林大鬃猶豫的說道。
林綠墨搖搖頭,不再說話。
林大鬃這才偷偷鬆口了氣。無論如何,他這半要脅的做法,是終於獲得她的妥協了……。彼此心知肚明,不過戳破可就尷尬了。
「真是,一個電話講這麼久,我還有事跟他商量。」林大鬃一面看時間,一面頻頻看房門。
「他應該在書房,你有急事?」
「嗯、咳……公事、公事。」林大鬃擺了擺手。「我去找他,你吃飽了就睡一下。」
「好。」
林大鬃幫她把門帶上,才出房門,萬薄荷剛從書房出來。
「林——」
林大鬃揮了揮手,示意他別出聲,很快又把他趕回書房去。
門關鎖上。
萬薄荷一臉茫然,看他嚴肅慎重的表情,「林師傅,出了什麼事?」
林大鬃望著他,緩緩攬眉。
「我想了想,還是應該先告訴你。」
「什麼事?」
他沉默了一會兒,「其實在你告訴我,你愛上綠墨,你要照顧她時,我就應該告訴你,不過那時候綠墨情況那麼糟,我也沒那心情。」他站在書桌前,輕敲擊桌面,又停頓片刻,才緩緩開口:「綠墨以前和你大哥交往過。」
萬薄荷就站在那兒,完全沒有動彈,沒有任何表情,沒有開口——
這幅晝真特別,送禮人可真有心了。
那是我二十歲收到的生日禮物,送這幅畫的人……已經沒有聯絡了。
是你前任男友?經過這麼久了你還留著畫,是因為舊情難忘?
我不會把感情寄托在物品上來睹物思人。畫本身就只是畫,我喜歡這幅畫,不會因為贈畫者的身份而改變。
安,我牆上那幅畫呢?
畫……是那幅很舊的水墨畫?工人施工的時候不小心弄破,我把它丟了。
我賠你一幅。
不用了。——我出去走走,你陪安吧。
他第一次看見她情緒不穩,開車衝出去,是在她得知那幅畫毀了之後……對她而言,畫真的只是畫,不是因為寄情作用,讓她如此寶貝那幅畫?
綠墨的舊情人,竟然是他大哥——萬羅勒?
☆☆☆☆☆☆☆☆☆☆ ☆☆☆☆☆☆☆☆☆☆
隨著時間走動,她的身體也愈見有起色,半個多月休養下來,起碼她的呼吸順暢許多了。
這些日子來,雖然她不曾叫疼過,但每次開口說話,胸口總扯著一股窒息的疼痛。
她轉頭,在床上四處張望,找看護。
專業看護,長得黑黑甜甜,留著一個男生頭,打扮中性,手臂很有力,人也很活潑。她叫張熹相,最大的興趣是吃和睡覺……
「熹相……熹相……」林綠墨叫了半天,也叫不醒她。
午餐後的午睡時間,她躺在那張貴妃椅上就開始呼呼大睡了。
她是無所謂,但是能不能先醒醒,帶她去洗手間?
林綠墨一臉痛苦,看她睡得一臉幸福,其實很羨慕。現在胸口不那麼疼了,她的左手也還管用……她試著撐起身子,喘著氣,臉色瞬間變白——
「怎麼了?」萬薄荷走進來,「我聽見你在喊……」他瞥見貴妃椅上睡得會打呼的看護,頓時愣住。
「讓她睡吧,昨天晚上我睡得不太好,她也很累。」林綠墨忍下一股疼痛開口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