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陷入很長的沉默。
他知道他正戳著她的痛處,但不這麼做,她也不肯接受他的提議,而他無論如何都想要照顧她。
外頭一股清風拂面,他幾乎要以為她壓根沒有聽進他的話了……
「不用,我住師傅那裡。」她的聲音因為長時間沒有使用,一開口就乾澀沙啞得幾不可聞。
但她開口了!萬薄荷眼裡閃著激動的痕跡,努力壓下胸口一陣劇烈起伏,嘴角卻難掩喜悅的抖動,更緊的握住她的手的同時馬上又放開她,怕自己在無法控制的情緒下,弄疼了她……
他深吸了口氣,努力做出平穩的聲音,「林師傅住處離醫院太遠,你來回不方便。綠墨,你以前也收留過我,這次讓我幫你。」
她緩緩轉過頭來,平靜無波的眼神對上他。
「綠墨……」兩個禮拜來,她終於肯正視他,他喜悅得掩不住笑開來。
「你……不要來了。」
一句話,毀掉他的笑容!他全身一陣僵硬,許久才問:「為什麼?」
她肯開口了,卻叫他不要再來?
「你很清楚,我手廢了,廚師的命也斷了,我沒有將來,對你沒有用處。」她面無表情,口氣更是冷如刀鋒。
他咬著牙,吞忍下一口血腥的氣味,強忍著滿心的疼痛,故作輕鬆道:「你的手沒有廢,只是沒有辦法像過去一樣靈活使用。等開始復建以後,可以和正常人沒有兩樣……」他狐疑地看著她緩緩轉過頭去。
她要做什麼?
她扯掉固定帶,用一股意志力,顫動著右手去抓床邊櫃上的茶杯!
「綠墨!」
砰!
別說抓了,她根本連手臂都還抬不起來,只是碰掉了一杯水,玻璃杯滾落摔裂!
「你想喝水我幫你,又何必……」他接觸到她冷淡無波的眼神。她並不是要喝水。
「對專業廚師而言,這隻手是廢了。」她臉色白,甚至連開口說話都疼痛,但她硬是試給他看,她如今連拿一杯水的力氣都沒有。
「別亂來,你傷口還沒好。」
「醫生已經說得很明白,即使好了再做復建,以後這隻手也沒有多少力氣,就像打亂的拼圖一樣,拼得再完整,它永遠都不會像一張圖沒有痕跡……我是專業廚師,我不是家庭主婦,我需要一雙有力、靈活的手。這隻手不行……等於廢了。」
「最重要的是你命保住了!」她根本不知道她跟死神搏鬥的時候,他向上天乞求了什麼……即使是一尊破碎的娃娃他也要——他只要她活下來!
現在,她活著了。
而且,復原得比他想像還要好,起碼她能走,能開口……雖然她把廚師的位置看得比她的命還重要,但那又如何?他只要她活下來就夠了。
她沉默,瞥他一眼,「我不是抱怨給你聽,只是要你明白我的情況而已。你不需要再來醫院。」
「你的情況……我是今天才知道嗎?在你昏迷不醒的時候,你在手術室裡搶救的時候,我都在……一直都在。」他深邃的目光牢牢盯著她。
她一怔,幽暗不見光的心彷彿微微觸動了一下,狐疑地望他一眼,目光又飄向窗外。
「你不需要這麼做。」
難道就一定要他有所目的,她才肯接受嗎?即使是朋友對她的幫助也不行……她一定要跟他分得這麼清楚?
如果只是朋友的關懷她都無法消受……看來,她現在是更不可能接受他的感情了……現在被她知道他愛上她的話,恐怕她會立刻就把他趕出病房,強硬的列為拒絕往來戶。
「……我當然有理由。綠墨,你是林師傅的寶貝,只有把你安頓好,他才能安心為我工作。你當幫我的忙也好,當作我幫你讓林師傅放心也罷,先聽我的安排好嗎?」這是一個讓她沒有負擔,不需要背負人情壓力的說法,只要她願意接受他的照顧,被她誤會也無所謂了。
她沒有任何表情的眼光凝視著窗外那棵樹的頂端。
他卻從窗戶的玻璃看見她眼底裡隱隱浮動的情緒……她沒有開口說話,是因為她在生氣,她氣自己陷入必須要依靠別人的窘境,她氣現在這種無法自己作主的情況!
他的心抽疼,凝視著玻璃上那雙眼睛浮現從未有過的脆弱,他緊緊握著拳頭,才能克制想緊緊抱住她的衝動。
「如果……你沒有意見,我們就這樣說定了。」他咬著牙,嘴角勾出一抹笑來。
空氣裡,除了飄著一股濃濃的刺鼻藥水味,再也沒有半點聲音。他低頭看見她的手微微顫抖,趕緊撇開頭去。
好半晌,聽見她的聲音……
「安呢?」
他望著她臉上淡淡的顧慮,終於才鬆了口氣。這表示她放棄堅持了吧?
「我跟她完全說清楚了,她在接受以後就回歐洲去了。她托我告訴你,祝你早日康復……她同時向你道歉,如果不是她的緣故,你就不會發生這場車禍……」應該說是他造成今天的這一切,他不該把赫連安留在她那裡……
「跟她沒有關係。」她淡淡一句話帶過了,至今連車禍兩個字都不想聽,不願再回想!
他也看得出來,雖然她很清楚情況,知道自己不可能復原得完整,但她整個人都還籠罩在車禍的陰影之中,就像一雙腳始終踩不到地,像是一場夢,一場噩夢,內心始終無法接受已經發生的事實……她從醒來到現在,甚至一滴眼淚都沒掉過。
門,輕悄悄的被推開來。
林大鬃提著親自燉煮的食物過來,看見萬薄荷在病房內,就像把他看作病床上吊掛的點滴瓶一樣理所當然。
「綠墨,看看我今天煮了什麼,肯定都是你愛吃的。」他提著一大包,背著身子開始在茶几上擺開來。
她望著他一頭白髮,弓著身子忙碌。她嘴唇動了幾下,才緩緩開口,「叔叔……我想吃清粥。」
那大熊般的背影好半晌就僵在那兒動也不動,等重新有了反應,就連忙拿碗拿筷,拚命點頭。
「有、有……我有準備,我當然知道你愛吃……我有準備!」
「林師傅,我來幫你。」萬薄荷笑著走過去,拍拍他的肩膀……瞧他,光是聽見她的聲音,就高興得手都不聽使喚了。
林綠墨望著他們,想著萬薄荷說的話,想起她九歲就被叔叔帶大,他為了她甚至未娶,現在她又給他添麻煩,讓他如此擔心……
「叔叔,我想出院以後,暫時住薄荷那裡,他的公寓離醫院比較近,方便我回診……怎麼樣?」
兩個男人回過頭來望著她,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是連連點頭——她說了算!
第七章
黑色休旅車開往地下停車場的私人車位停妥。
他把輪椅搬下車,打開車門,鑽入車內小心地把她抱出來。
她那只沒有受傷的手搭著他頸肩。他望她一眼,嘴角隱著笑容。
她垂著視線,雙靨透著淡淡薄紅,看起來很不習慣讓他抱。應該是說,她打小就獨立的性格,讓她相當不習慣依賴任何人。
他把她放入輪椅裡,看見她深深地吸了口氣,嘴邊的笑容更深。
他推著她進入電梯,直接上十二樓。
門打開,已經到了他的住家。
玄關口,光線從窗外引進來。他先開門,才推著她進去。
「這房子……看起來很新。」她相當意外,恍惚的心神都歸位了,怔忡地看著這一切。
「嗯,過年那一陣子我才重新裝潢過。」他隨口謅了個謊言。這房子是他最近才買。
她轉頭看著他良久,才緩緩轉回視線,由他推著輪椅,繼續參觀他的家。
他所謂的公寓,她以為只是一般的房子,就像擠在巷弄中任何一棟大樓裡的一個單位。她真的忘了他是萬羅勒的弟弟……一樣都是萬登集團的少東。
這裡,少說也上百坪。坐落在附近最高貴的地段,被稱為「豪宅」的一棟大廈裡。
「客廳、廚房、書房,還有三間套房,看你喜歡哪一間。」他推著輪椅帶她四處看。
原木與米色為主調,明亮溫馨的裝潢,帶著一股淡淡典雅的香味,剛好沖淡她滿身的藥味。
她無法不留意到……這裡的無障礙空間。寬敞的走道,完全沒有接縫的地板,不管通到哪一個房間,都看不見階梯。
這個家……就像是為現在的她特別打造……過年重新裝潢?這個謊言真不高明。
她眉間折起深紋,眼底落入淡淡愁緒。
胸口的傷未痊癒,她此刻元氣大傷,恐怕好一段時間都得靠輪椅代步,而她甚至連推輪椅的能力都沒有,這段日子的生活起居都得依靠人幫忙……總不能全靠他吧?
「綠墨,這間好嗎?這問采光比較好,視野佳。你瞧,遠處可以看到山。」他推著她進入一間套房,裡面有一張貴妃椅,一組柔軟的米色布套沙發,一張柔軟的大床。
她拉回心思看了看,隨意點了點頭,心裡卻已經決定盡快在這附近租間房子,找一名看護。事實上她早應該想到的,她也真糊塗,怎麼會答應萬薄荷的提議來住他家……最近這段時間她整個人昏昏沉沉,腦袋完全不管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