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想離開!
「不進去?怕跟那些人打照面?」看出她的怯步,風豫樂故意開口。
那句話,點燃了她的勇氣。
「誰伯、怕他們?」解語挺直背脊,漫然湧起的傲氣讓她全身充滿了力量。「明天見。」丟下這三個字,她大踏步地向前走去。
目送她進入屋內,風豫樂揚起了笑。她的倔強,是優點,也是弱點。
一進去,解語只覺滿滿都是人,她站在門口,不知道該怎麼辦。有人發現了她,隨著交頭接耳、擠眉弄眼,很快地,原本嘈雜的屋內沒了聲息。
不該進來的……她視而不見,假裝不經意地挪步尋找空位,努力不讓心裡的懊惱顯現出來。
「小語!這裡、這裡!」突然,興奮的大喊劃破了靜默。「怎麼這麼晚?快過來,我幫你留了菜!」
解語循聲望去,看到小純朝她拚命招手,不禁怔愣。以為自己會找不到容身之處,沒想到,有人為她保留了一席之地,特地為她留的。
她面無表情地緩步走向那張桌子,強忍著不讓哽咽溢出喉頭。自娘死後,她就沒哭過了,即使被欺負得再凶,也不掉一滴淚,她怎麼也沒想到,小純只是這麼簡單的動作,就讓她熱淚盈眶。
「為什麼要叫她來?」同桌的其它婢女抗謂。
「小語剛進來風王府,你們別這樣嘛!」好人緣的小純笑道,見解語走近,拉了她坐下。「你怎麼忙到這麼晚?」
本想沉默以對,但心裡有股聲音,催著她,要她回應。「我……書還沒弄好。」一開口,一直以來高築的心牆,開始崩塌。
「一定很累吧。」小純忙著幫她布菜。「我幫你介紹,這是娟兒、春花、阿瑤……各位,這是小語,跟我同房。」看其它人都沒反應,小純趕緊使眼色。
「你好……」大夥兒勉為其難,點頭招呼。
又有股心音,催著她示好。解語猶豫半晌,輕點了下頭。「你們好。」
「這給你。」小純塞了個小紙包到她袖子裡。「這杏桃酥是娟兒給的,跟你說,娟兒很受車伕的歡迎哦,常常會帶東西回來給她,我們都是托她的福才有好東西吃呢!」
「我哪有!」娟兒紅了臉。「阿瑤才厲害好不好,廚房的阿旺都會留好菜給她……」
「你別拖我下水……」
你一言我一語,四周的氣氛又開始熱鬧起來。解語靜靜聽著,連同小純的關懷,把碗裡的菜飯一口又一口吞進肚子裡,暖和了身體,也暖和了心。
「今天大家都還好吧?」
崔大娘的聲音在身後響起,解語身子一僵。
「崔大娘,您有沒有跟小語說幾時用膳啊?她剛剛才來,都沒菜了。」小純故意嘟嘴埋怨道。
「我以為你會跟她說欸!」崔大娘驚喊。「你昨晚也沒帶她來這兒?」
「昨晚我吃飽飯才回房,以為你先帶她過來了!」小純也跟著驚喊,回頭看向解語。「不會吧?你都沒吃哦?」
她還來不及回答,即聽到崔大娘大嚷。
「哎呀,怎麼會這樣?我去廚房看看還有沒有東西,等我一下!」崔大娘扭著圓潤的身體,急忙往外奔去。
「等一下、我開玩笑的……」小純要攔已經來不及,又好氣又好笑。「桌上有菜她看不到嗎?急成這樣!」
解語怔愕地看著崔大娘離去的方向,直到都已不見人影,還反應不過來。崔大娘不是故意不讓她吃飯,而是一場……誤會?
「真是,崔大娘定是忙忘了,待會兒回來得說說她。」小純坐下,忙著幫她布菜。「你一定很餓了,快點吃。」
「你……不怕崔大娘?」剛剛小純居然還敢責怪崔大娘?
「沒做錯事幹麼怕?」小純掩了嘴笑。「雖然崔大娘罵起人來很狠,但她也很護我們這些下人的,你一定是被她罵人的樣子嚇著了。」
「沒錯、沒錯,有次我還被她罵哭了呢!」春花附和。「後來才知道她凶歸凶,但都是為了我們好。」
「是啊……」其它人聽了,也開始加入話題。
為了她們好?解語吃著東西,心裡更疑惑了。
沒多久,崔大娘回來了。
「廚子藏著好料想自己偷吃,被我發現了。」崔大娘眉開眼笑,將一碟黃色蒸豆腐放到她面前。「快吃快吃,唉,我沒想到沒人跟你說,幸好你還曉得要來這兒,以後不懂的事別悶著,要問,不然吃虧的是自己呀!」
那香氣,誘引的不僅是食慾,還有滿腔的感動。解語不知該說些什麼,只能低頭不停地把食物塞進嘴裡。是她的錯嗎?她怪那些欺負她的人有著先人為主的偏見,但她呢?不也誤以為這裡的人像村人一樣惡劣?
崔大娘和其它同桌的人招呼了幾句,轉到別桌去閒話家常,時時可以聽到大笑傳來。空間依然,週遭的人也依然,但那種無法融入的違和感,不知何時,消失了。她雖然仍沉默著,卻不再那麼格格下入,心,踏實了下來。
她沒發現,窗外有雙眼,靜靜看著一切。她臉上變得柔和的表情,讓那雙眼蘊滿了笑意。
第四章
一早,解語來到書房,嚇了一跳——昨天還散亂整地的書冊,如今已整齊排列架上。
是他整理的嗎?她滿臉疑惑地走進,見沒人在,她走到書架前,看著那些書,視線在那一整列的書背徐緩掠過。
上面的字,她一點也看不懂。小時候,娘曾教過她一些字,但娘走後,她連要養活自己都很難,更別說是學認字了,所有的字已經全部忘光,只剩下兩個字,那是娘一直要她記牢的——她的名字。
所以那時看到契上「語」前頭寫的不是「解」時,她知道他寫錯了字,至於契上寫了什麼,她完全不曉得,會押了印,純粹是對他的信任。
她該說她不識字的,但她沒有,因為那像是在承認自己不如人,大家對她的觀感已經夠差了,她不想讓那些輕視的眼神裡再增添鄙夷。
還有他理所當然的態度,也讓她說不出口。他應該無法想像為什麼會有人不識字,所以才會連問也沒問,就把她留在書房。
解語抿唇,麗容因自卑染上黯色,她隨即抬高下頷,換上自傲的神采。
誰叫他不問?這不是她的錯,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一樣尊貴,若讓他去過過她的生活,她才不相信他可以活得像她一樣好!
「早。」輕快的聲調將她的心神喚回。
幸好剛沒偷罵他!解語皺了下鼻,回頭行禮。「王。」
昨晚小純教她一堆規矩,弄得她煩死了,但不知為何,面對那張笑臉,氣也生不上來,任那叨叨唸唸的關懷,進駐了心。
看到她的改變,風豫樂勾笑,走到書案前入座。「昨晚睡得好嗎?」
原本以為他會像昨天交代完要做的事就離開,沒想到卻跟她閒話家常了起來,解語有點手足無措「呃……這、還好……」
聊個天而已,也生硬成這樣?風豫樂低笑,捋袖磨墨。「今天我不出門,你過來這兒坐。」他下頷一點,示意她坐到桌旁的圓椅。
解語走過去坐好,心裡有點不安。這不代表他要和她單獨相處一整天?
「你不是很忙嗎?」她不禁開口問道。
「其它人跟你說的?」風豫樂挑眉一笑。很好,已經有聊天的朋友了。
「嗯。」昨晚吃完飯,同桌的娟兒和阿瑤到她們房裡,一群女人吱吱喳喳的,即使她沒說話,小純仍把她拉在一旁,完全沒讓她落單。
「就因為忙,所以不能出去。」為了收拾這裡的殘局,花了他一整晚的功夫,該寫的奏章都沒動,要是今天再不留下來趕工,明天的界王會議鐵定被幻王釘得滿頭包。「來,這是你今天的工作。」他拿了一本書給她。
解語接過,臉色一變,心裡暗叫下好。慘了,不會要她念吧?
「幫我把這本書抄一遍。」風豫樂把磨好墨的硯台和紙、筆推到她面前。
抄?這下子,解語臉色更難看了。她坐下,拿起筆,緊張得直冒冷汗。完了完了……
她用拳一把握住筆桿的生疏架勢令人發噱。「這樣拿不好寫,看我。」風豫樂沒說她不對,只是用示範的方式自然引導她。
解語趕緊模仿他的舉動,學他用紙鎮把紙壓平、蘸墨,見他開始寫自己的奏章,她躊躇著,心裡叫苦不迭,提懸的筆,一直放下下去。
不管了,照畫就是了!怕再拖下去會被發現異狀,解語咬牙,直接落筆,沒想到第一筆剛下去,純白的紙上立刻染出一大團墨漬。她呆住,直覺動作就是想用手抹。
還沒碰到,打橫伸出的筆桿已輕輕佻起她的手腕,風豫樂微笑道:「沒關係,換張紙就好了。」他又給了她一張紙。「蘸了墨,記得在硯台頓一下,不然會吸太多墨。」
解語一臉挫敗,直想大吼。她寧願像昨天一樣在太陽底下曬,也不想坐在這兒寫字。她懊惱咬唇,再次提筆,依樣畫葫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