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歇一下嘛,過來過來。」小純朝她直招手,拉她在台階並肩坐下,「喏,這給你,天氣這麼熱,含著可以生津解渴。」從袖中掏出東西,遞到她嘴邊。
沒見過那種東西.也沒跟人這麼親近過,解語沒張嘴,反而微仰上身拉開了距離,腦中儘是想把她手撥開的念頭。
察覺到她的防備,小純不以為意,反而笑著拉過她的手。「我拿得手酸呢,快,接著。」她一股腦地塞進她的手中。
解語看著掌中那幾片淡褐色的東西,再看到那張和善的笑臉,猶豫了下,才挑了片放進口中,微甜帶鹹的味道在嘴裡擴散開來,像她心頭漫開的陌生感覺。
「真羨慕你,可以跟著王。」小純單手托腮,邊吃陳皮邊和她聊著。「除了齊麟大哥,王從來不曾把人留在身邊,你很幸運呢!」
那是因為他帶回她這個燙手山芋,不得不收吧!解語沒答腔,用舌尖玩弄口中的東西,甜的味道褪去後,有種隱隱的苦味取而代之,卻又帶甘。
「可惜王因為領地的事忙,老是不在府裡,不然啊,待在書房等於和王長伴左右,多棒啊!」小純突然掩了嘴笑,用肘頂頂她。「王長得很俊,對吧?一表人才,人又好,光是看著他,我的心就小鹿亂撞呢!」
很俊嗎?她印象中頂多只是斯文而已……解語擰眉,回想他的長相,腦海清晰浮現的,卻是他溫煦帶笑的眸光,她的心沒來由地撞了一下。
搞什麼?又不是沒見男人笑過!她暗斥自己,凝定心神,專心回憶他的長相,但眼前全數被那溫暖的眸光填滿,他的外表有多俊,她一點也想不起來。
「長得俊的人多的是,哪裡稀罕了?」解語冷冷嗤哼,把心思不受控制的煩躁,遷怒到他的身上。
「怎麼不稀罕?要上哪兒去找王這種能力高強又愛民如子的人啊?」小純瞪大眼,像她說了什麼駭人聽聞的話。「要知道,王分到的領地是四大界王中最大、最貧瘠的一塊,他得費上多少心思才能讓領地的百姓都豐衣足食,還得防範邊疆的外族入侵,要是換成其它三位界王,根本就做不到!」
「假如他那麼厲害,為什麼我們村子今年會因為蝗害欠收?」解語怒道。要不是如此,向來對她有所忌憚的村民怎敢動手?她完全感受不到他的能力!
「蝗害?」小純擔心低嚷。「很嚴重嗎?你是哪個村的?」
解語沉默咬唇,別過頭去。說了又能如何?改變不了過去,反而只會讓她的秘密曝光!
她憎恨那個村莊,要不是因為娘在那兒,她一刻也不想多留。她一直忍耐,沒想到,他們竟連這樣也容不下她。她沒辦法回去了,村民已經動了手,若再回去,只是讓他們再有其它下手的機會,他們不會殺她,卻會想盡辦法折磨她。
見她不語,小純沒逼她,輕輕歎了口氣:「我聽齊大哥說,有些偏遠地方的人們,生活過得並不好,那都是前幻王所造成的影響。你應該也知道,十三年前幻國不像現在這麼安穩,前幻王是個只顧自己的壞蛋,即使天災人禍、百姓沒東西吃他也不管,要不是四方界王起兵反抗,我們可能現在都還陷於水深火熱之中呢!」
深埋記憶的畫面被揭開,解語置於膝上的手握緊,微微發顫。她不曉得什麼幻王,也不曉得什麼四方界王,她只知道,十三年前的事,她永遠都忘不了。雨不斷地下,村子後山的土石挾帶泥水崩落,娘警告他們了,他們不聽,當事情真的發生,又把罪全歸到娘的身上。
「後來幻王繼位,帶兵討伐,四方界王都在這場戰役中過世……」小純無限惋惜地說道。
「過世?」解語怔了下。「你是說現在風王的爹嗎?」
「是啊!那時候老風王去世的消息傳出,夫人也跟著自盡,留下王一個人。」小純點頭。「人家都說幻王等於是王的殺父仇人,王卻完全不怪幻王,忠心盡責的程度無人能及。」
他看起來一點也不像經歷這些的人啊!解語很驚訝,卻又感到不解。為什麼他不恨?他的爹娘都被逼死了,他卻還沉得住氣為敵人賣命?
「因為前幻王都派老風王去做事,所以王的領地荒廢最久。加上很多都是深山野嶺的小村落,要治理更是難上加難,王接回領地七年能做到現在這種局面,已經很不簡單了。」
解語知道小純在幫他說話,但,明白十三年前的亂象不是他造成的又如何?她不是怪為什麼有天災,而是她恨人心在面對困難時,為何會變得如此脆弱,他們不願面對事實,反而是找人來當代罪羔羊。
見她神色哀傷,小純不知要怎麼安慰,又伯問了她不說,有點不知所措,最後只能把袖中剩餘的陳皮全塞了給她。「有什麼難過的事,可以跟我說。別悶在心裡,找人說會比較快活一些。」
解語看著手中的陳皮,有種溫暖的感覺在胸口流過,撫慰了她冰冷的心。她能忘了吧?隱瞞能力,安穩地待完兩年,拿著銀兩,忘記過去,重新開始她的生活。只是,她再也不能陪在娘的身邊……
拾起一小片放進嘴裡,須臾,解語低聲開口:「這是什麼?」
「陳皮,用橘子皮做的。」小純笑道。「你喜歡啊?晚上我從廚房多拿一些給你。」
陳皮……她在心裡默念,把這個詞彙記下來。「你剛說的四方界王是……」她只知道風王而已,離開那個村子,她要學的事情,太多太多了。
「你不知道?」小純驚訝低喊。
以為小純故意笑她,解語有點惱羞成怒,但看進那毫無嘲弄的清澈眼神,才發現她單純只是覺得詫異而已。
她的問題,可能真的太愚蠢了吧!解語尷尬地紅了臉,搖搖頭。
「咱們幻國由幻王掌管,將國土分為四部分,分別由風、水、地、火四方界王……」小純熱心解說,卻被背後的大喝截斷——
「你們兩個,我啥時派聊天的工作給你們啦?」
兩人一回頭,只見崔大娘氣勢洶洶地站在那兒。
「糟了。」小純吐舌,趕緊起身撒嬌賠笑,「唉喲,才做下來就被您發現了。」
「真的假的?」崔大娘哼了聲,瞥向解語。「別以為你待在書房,我就不會注意你,別偷懶,知道嗎?」
解語一臉不悅,正想回嘴,卻見小純在後頭猛比手勢,她頓了下,狂燃的怒火稍稍地抑壓下來。
「是。」語音未落,即見小純不斷點頭嘉許,高興得跟什麼似的。
「還有,做好你的工作,別以為待在王的身邊,就不切實際地做什麼非分之想,記住自己的身份,懂不懂?」崔大娘又道。
這次,氣都還來不及生,小純已在那裡拚命用口形加點頭暗示她,那滑稽的動作讓她有點想笑。
「是。」她吸了口氣,忍著沒笑出來。
見她都溫馴回答,崔大娘很滿意。「知道就好,別再聊天了,快去做事吧!」她轉身離開。
一見崔大娘走遠,小純立刻笑嘻嘻地對她說:「別在意,非分之想這句話,崔大娘對府裡所有的婢女都說過,因為之前真的有人爬上了王的榻,把崔大娘氣死了。」
這麼主動?解語不禁好奇追問;「結果呢?」
「王安排她到水王府去了,不然她的事大家都知道,待在這兒也沒法做人。」小純掩唇,低喊一聲。「唉呀,再說下去又沒完沒了,等晚上我再跟你說四方界王和其它的事,先走嘍!」她快步跑離,還不停地揮手跟她道別。
解語本能回應,但手才舉到一半,就僵住了,她尷尬地轉向去撥頭髮,直到不見小純的身影才放下。
她獨來獨往慣了,這種陌生的情感,她不知該用什麼態度面對。解語歎了口氣,在身上摸索,想找東西來裝手中的陳皮,卻摸到懷中的錦囊。她拿出錦囊,望著出神。
為什麼要跟她打下這張契?連主動勾引他的人,他都能為對方留下後路,為什麼不放她走?難道真的如他所說,他是為了她著想,怕她沒地方去嗎?
幸好剛剛有小純阻止,否則她一定又跟崔大娘吵起來。不是怕被趕出這府第,而是他對她已經仁至義盡,她不能再闖禍,讓他難做人。
解語把剩餘的陳皮裝進錦囊裡,揣入懷中,扶好頭上的斗笠,走回太陽底下繼續翻頁曬書,耳邊繞的,儘是方才聽來的話。
他是真的沒把殺父之仇放在心上,還是只是沒把怨恨表現出來而已?小純對他的誇獎,有多少是真的?多少是經過誇大的?
想像一揭開被褥,榻上多了個人的畫面,不自覺地,她揚起了笑。呆子,哪有人都送上門還不動手的?
崔大娘還怕她有非分之想呢,憑什麼認定所有的女人都會喜歡上他啊?就算他真的長得俊,又關她什麼事?解語皺鼻嗤哼,腦海裡卻浮現那雙蘊滿笑意的眸子,她沒來由地紅了臉,連忙用力甩頭,把那片心慌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