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還說她奇怪?於佳立暗中冷笑,又看了那男子一眼,想聽他怎麼說,沒想到對方竟然也望著她,乍然對視上那雙深幽的眼,他彎彎的笑眼讓她的心頭坪然一動,記憶深處有什麼東西被猛地撞了一下。
但那雙眼下一秒卻迅速移開了。「這家店的水晶餃子一定要配店家自己釀造的老醋吃才有味道,京裡是沒有的,如果帶走吃,味道也會差很多。 」
原來是京裡來的,難怪他們的派頭挺大。但京裡來的又怎樣?皇親國戚來東川的可多了,也未必有他們這麼愛講究!
又哼了一聲,她從筷筒裡抽出一雙筷子,因為店小二已經送上來她最喜歡的水晶餃子了。
對面那兩人也沒有多等,她感覺得到店小二同時也給對面端上了一屜餃子。一屜不過十個,他們兩個人才吃十個?她悄悄用眼角餘光去看,只見那女子從袖中拿出一個銀製細筒,然後擰開筒,拿出一雙銀製的筷子。
連筷子都是自備?這讓她更瞧不起他們的假乾淨。
「真抱歉,公子,您想喝的女兒紅本店只剩下兩小壺,剛才已經被那邊的客人要走了,您看可不可以改別的酒?」
「這麼大的一家店,連好酒都沒有嗎?」那女人不滿地說,「不喝也罷!你不是向來只喜歡喝茶,怎麼這會偏要喝酒?」
「這裡的酒有特殊的味道。」男子淡淡地說,「店家,我不是要為難你,可不可以和對面的客人商量一下,請她讓我一壺酒?」
「這個……好吧。」店小二硬著頭皮來找於佳立,剛要開口,她頭也不抬地丟給他兩個字。
「免談。」
好笑,她在外面奔波十餘天,最想念的除了水晶餃子就是這家店的女兒紅,怎麼可能拱手讓人?若是讓別人也就罷了,偏要讓給這麼一對富家子弟似的人,她看著就煩,絕不會答應。
店小二知道這位大小姐脾氣古怪,不敢招惹,只好站在那裡為難地對著那邊的公子攤開手,表示沒辦法。
沒想到那位公子思忖了一下之後竟站起身,親自走了過來。
「這位姑娘,在下冒昧打攪了。」那男子好聽的聲音在她面前響起,迫使於佳立不得不抬頭和對方對視,可一對上那雙幽沉含笑的眼,心中那種強烈的不安就又湧動出來,真是見鬼了!
「你不用開口,這酒我不會讓的。」
那公子好脾氣的微笑道:「君子不該奪人所愛,但在下有許多年沒有嘗過這酒的味道了,多年來魂縈夢牽就是能與它重續舊緣,沒想到今天來的不巧,除了姑娘桌上這兩壺,店內再沒有多餘的可以出售,所以希望姑娘能夠成全在下這場舊夢。」
他文詔調的話是她平日裡最不喜歡聽的,於是馬上搖頭,「不要,你和它有什麼緣分我管不著,誰打擾我喝酒,就是和我過不去。」
「你是怕我們不給錢嗎?」那名少女也走了過來,咱地甩下一錠金子,傲然地問:「夠了嗎?」
若是旁人看到這金子必然眉開眼笑,但於佳立是何許人也?從小到大家中看過的金銀財寶無數,早就看膩了,所以她只是冷笑一聲,理也不理,繼續喝自己的酒,吃自己的飯。
「秋雁,不要犯小孩子脾氣,讓人家笑話。」
那公子輕聲對同伴說。
「總算還有個會說話的。」於佳立含糊地咕噥,又故意氣對方似的喝下一大口酒。
「既然機緣不巧。在下便不強求了,姑娘慢用。」那公子還客客氣氣地和她告別,才拉著同伴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於佳立繼續低頭吃東西,心裡就像是打了一場勝仗般的那麼開心。
她吃東西向來快,三兩下就將兩屜餃子吃完,兩壺酒也喝得涓滴不剩,但是吃完喝淨之後又開始皺眉,自言自語地叨念著,「怎麼忘了點盤芝麻拌--」
話音未落,桌上忽然擺上一盤芝麻拌筍絲,她又驚又喜,對面前的店小二笑道:「你怎麼知道我心裡要這個?還是你聰明!前兩次來我都忘了點這道菜,小時候我最喜歡吃它,清爽可口,還有解酒功效。」
店小二笑著搖頭。「不是小的聰明,是那邊那位公子……點來送於大小姐您的。」
聞言,她眉心擰起,直視向那位剛剛被自己給了個大釘子碰的年輕公子,原本端起那盤菜就想丟回給店小二,但是轉念一想,又從懷中摸出點散碎銀子。「去,給那個公子,本姑娘不需要接受他的這份好意。」
當店小二將那點銀子拿到那公子的桌上時,對方並沒有露出吃驚訝異的表情,只是微笑平靜地收下銀子,對她這邊點點頭,指了指那盤菜,溫和地說:「吃了它就不會被烈酒傷了胃。」
於佳立忽然為之氣結,氣對方竟然好像很瞭解她,不僅可以看透她的吃飯習慣,還可以如此從容自若地為她安排這些讓她高興的事情。
她霍然起身,拿起佩劍,大步走了出去,身後依稀還聽到那個女孩兒的嬌慎。「你幹麼對她那麼客氣?該不是看上這個假小子似的野丫頭了吧?」
她故意放慢腳步,想聽那公子怎麼回答,但是卻一直沒有聽到他的聲音。不知怎的,那雙永遠含著幽沉笑意的眼,像月牙一般似曾相識,又讓她不安地抗拒回憶。
甩甩頭,她走出了榮華樓,店小二牽來她的馬,她一躍上去,縱馬馳向白府大門。
梳洗完畢,換下髒衣服,於佳立總算有點女孩子的樣子了。她對著鏡子皺眉看了好半天,實在不滿意丫鬟給她梳得很漂亮的雲聖口,於是自己拆散了發,重新編了一個麻花辮,簡潔潔爽,與眾不同。
這時,窗外傳來了幾個丫鬟竊竊私語的笑聲。
「真的嗎?你看到他了?真的是他?」
「是啊,我剛才端茶給他,他朝我一笑,和小時候的樣子很像呢!只是沒想到他現在變化這麼大,人高了,也俊了,如果不知道是他,大街上撞到了,我還以為是誰家貴公子呢。」
「瞧你,一邊說著臉都紅了,該不是對他動了心了吧?」
「死丫頭,別胡說!」
幾個丫鬟打打鬧鬧的笑聲讓她心中震動,她拉開門,故做不經心地問:「你們在嘮叨什麼?大白天吵吵鬧鬧的。」
「二小姐。」幾個丫鬟笑著你推我、我推你的,終於有個人站出來,帶著一臉神秘的笑,「前堂來了一位故人,您猜是誰?」
「我哪知道是誰?」她不耐煩地說,心中奇怪丫鬟用的詞是「故人」而不是「客人」。
「這個人二小姐肯定認識,不但認識,而且還很熟。」先說話的丫鬟笑得更加神秘,另一個丫鬟推了她一把。
「別賣關子了,說不定二小姐早就不記得齊浩然是誰了。」
「齊浩然?!」她全身僵住,手中還握著的梳子一下子捏緊,齒尖扎入掌心的肉裡,但她好像忘記了疼。
另一個丫鬟笑道:「你們看,我就說二小姐不可能會忘了這個人的,當年他可是為了二小姐才……」
再也聽不下去,於佳立霍地丟下那把梳子,急匆匆就奔向前堂。
他回來了?齊浩然回來了?九年前那個替地受過的少年,兒時在她身邊如影隨形的玩伴,一別九年沒有音信的朋友,終於回來了?
眼前的路彷彿變成了九年前通向他所住的廂房那條小路,在他即將離開白府的前夜,她滿臉是淚,抱著一個匣子。一路狂奔跑向他的廂房。
那一夜,好像沒有星光,也沒有月亮,天色格外陰沉,就像她的心情一樣。
齊浩然的住處她以前也常常去,那時候兩個人下了學就泡在一起,不是她來找他,就是他去見她,有時候吃飯睡覺都在一起,毫不避嫌。起初齊父還有所阻攔,後來還是她娘隨口說:「不過都是小兒女,他們懂得什麼?太阻攔他們在一起,反而顯得矯情。浩然也是我們白家的人,多和佳立在一起,幫我矯正她的性子,對她是有好處的。」
其後齊父就不再多說什麼了,兩個孩子的感情也就更加無阻攔地與日俱增。
但是那一夜,通往他房間的路顯得那麼漫長,她跑了很久都跑不到,好不容易終於來到他的窗前,就聽到他父親正在說話。
「浩然,不要怪爹今天心狠打了你,你這次桶的樓子實在是太大了,她是小姐,犯了錯還有她的爹娘幫她,可是你呢?你爹我沒有這個本事幫你擋住縣太爺啊!」
「我知道,爹,以後我不會再讓您傷心失望了。」齊浩然的聲音聽來那麼微弱。剛才齊父在眾目睽暌之下用棍子打了他十下,算是給縣太爺家賠罪。
雖然只有十棍,但是齊父下手絕無徇私之嫌,齊浩然向來清瘦的小小身軀硬生生頂下了這十棍,一聲都沒吭,周圍的人都為他揪心,於佳立幾次要出口阻攔,說出自己才是打人的元兇,但都被母親冷冷的目光逼回已經到了口邊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