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我,值得嗎?」她忍不住脫口問了出來。
易穆德輕撫著她圓滾滾的肚子,有那麼一瞬間,也覺得自己剛剛說出的話會不會太過衝動草率了。
可是一想到如果真的按照了娘的想法,不管是讓她為妾或者是外室,甚至是遠遠的再也無法見面相比,放棄一切遠走西南,反而變得不是那麼不能接受了。
以為會失去她的經驗一次就夠了,他一點也不想要重溫那個時候的驚慌害怕,那種心痛得無法言喻的感覺,他這輩子不想再經歷第二次。
輕貼著她的頸項,感受著脈搏的穩定跳動,輕嗅著她身上的體香,易穆德心裡滿是平靜,他低沉的嗓音有些壓抑,可還是沒有任何的猶豫,「為你,我不悔。」
如果在許多年前,有人說他會因為見了一個女子一眼就眷戀不忘,見了第二眼就從此動情,那麼他一定會大肆嘲笑那人的天真與荒誕。
不過就是一眼,就那麼一眼,怎麼能夠心心唸唸?
但當他遇到阮芝盈,他就懂了,僅僅只是眼神瞬間的交會,卻也像是早在三生石前訂下了緣分,在心裡鐫刻下對方。
別人如何他不知,但是已經牽住的手,他怎麼也不可能因為這些亂七八糟的理由而鬆了手。
至於娘……娘的心思他明白,皇帝的猜測和寵愛,還有那些皇子們的爭鬥他也不是不清楚,只是揣著糊塗當不知而已。
今日他娶平頭百姓,娘親不高興,可他要真順了娘的意思,與高門大戶之女定了親,那就該當今聖上不高興了。
阮芝盈抿唇,沉默不語,眼眶卻在暗夜中微微的紅了。
如果沒有經歷過這些日子的富貴,她肯定不知道他放棄的究竟是什麼樣的生活。
畢竟對她來說,有吃不完的糧食,甚至還能夠常常有新衣裳穿,那就是最好的日子了,至於那些皇親貴胄所過的日子她根本連想都不敢想,自然也不知道其中的差距。
可這一路行來,無論是在碼頭還是驛館,看那些平日趾高氣揚的小吏們一個個低聲下氣地站在邊上,一些縣令甚至知州等等的拜帖幾乎就沒有斷過。
「富貴」兩個字,不只是表現在吃穿用度上,而是無所不在的。
阮芝盈想起了離開西南前,大伯娘特意找她說的話——
至親至疏夫妻,最近的是夫妻,最遠的也是夫妻。他今日待你好十分,你也不能當作是理所當然的,而是要想想自己能不能還上這十分,甚至是給上十二分,不是讓你一味的委曲求全,是要互相付出,這情分才能長久。
大伯娘語重心長的一席話,大約是早就已經猜到了如今的場面了吧?
平頭百姓娶媳嫁女都還有挑剔比較的時候,大伯和大伯娘他們自然不信皇家能夠沒有任何芥蒂,接納她這樣一個普通的媳婦兒。
那時候不明白的話,現在終於明白了,讓她的心酸酸澀澀的,卻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抱著她的男人。
她的夫君是多麼好的一個人,為了她,連這樣潑天的富貴都捨了。
她自個兒吃得差些無妨,畢竟再差也不過就是那樣,可他這樣出身的人,要是真跟著她回了西南,過起普通百姓的日子,那可怎麼捨得?
一心疼起自家夫君,阮芝盈忍不住又想,這些日子以來,自個兒因為有孕所以變得特別的愛哭橋氣,他都處處忍讓,就是今日晚宴上,他還自毀形象去威脅對她出言不遜的姑娘,如今又許諾若是長公主堅決不肯承認兩人的婚事,便打算要跟著她一起回西南去。
現在想想,他為她做了這麼多,那她又能夠為他做些什麼?
她的性子本來就不弱,要真是這般柔弱的話,早在那年撞上山匪的時候就已經沒了小命,哪裡還有現在這種種糾結心緒。
其實不過就是讓人疼著寵著,結果反而把自己的性子給養嬌了。
阮芝盈頓悟了自己這些日子以來變得軟弱的原因,眼眶即使還有些紅,但眼神卻不再帶著惶然,而是一股不可動搖的堅定。
長公主又如何?皇親國戚又如何?她夫君就是喜歡她,就是願意為了她放棄一切,為了他這般心意,她被刁難又如何?就是不肯承認她又如何?那戲文裡不也還說過孝感動天的故事嗎?
她相信只要她表現出她的誠意,就算不能感動天地,感動一個看起來有點嚴肅又重規矩的婆母應該是沒問題的。
這一長串的想法在腦海裡跑過,其實也沒花多少時間,她反握住他的手,認真又嚴肅的說著,「夫君對我不離不棄,這一片心意我自然是明白的,可是咱們是夫妻,這共同的艱苦自然不能只讓你一個人扛!所以放心吧,我明兒個開始就上婆母那兒好生伺候著,日子久了,肯定會讓她承認咱們的婚事的。」
她說得信心滿滿,可是易穆德卻沒有她那麼有自信,先是一個錯愕,然後苦笑著搖頭,「你不懂我娘那性子,她要是下定了決心,哪裡是輕易能夠更改的?」
「放心吧,我懂得,不管她打我罵我,我肯定都能夠承受的!再說了,我跟大伯娘問過,該怎麼伺侯婆母我還是清楚的,你就放寬心吧!」
聽著她許久不見充滿朝氣的嗓音,他也知道這時候就算繼續潑她冷水她也不會輕易更改主意,想了想,他娘親雖然性子不好,可怎麼也不像外頭那些個喜怒無常的女子,輕易動用私刑或者是刻意折磨人的,她們兩人待在一起應該不會出什麼大事。
歎了口氣,他答應了,只是還是忍不住叮囑著,「我娘說什麼都別在意,如今肚子這麼大,你自己也悠著點。」
「放心,我自然明白現在什麼才是最重要的。」她拍了拍自己的肚皮,響亮的兩聲差點沒讓易穆德嚇出一身冷汗。
他的小媳婦兒情緒多愁善感的時候他愁,可當她元氣滿滿的想要挑戰他的娘親時,他更是愁上加愁啊……
易穆德忽然發現,他都不知道是該擔心她還是擔心他娘親了。
第9章(1)
易穆德的擔心不無道理,只是他還是低估了他的小媳婦兒能夠鬧出的動靜到底有多大。
第一日他送她到娘的院子後,就讓她給趕走了,說是女人家的事,她自己就能夠處理。
結果等他大中午從外頭回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母親心如死灰的表情。
他轉頭看著阮芝盈,只見她一臉無辜地望著他,然後從後頭捧出一枝有些萎靡的花朵。
他眼角一抽,認出了那是母親花了重金得來的牡丹——綠夭,偌大的花瓣層層疊疊的,綠中帶著白邊,白中又帶著粉綠的顏色,最深處的花萼還帶著一抹淡淡的墨色,而名花難得也難養,就算都已經請了人專門來養,可這花一年也只開一回,甚至一回也只有一兩個花苞而已。
先不提這花的難得,他比較想知道的是為何這朵花會在他媳婦兒的手上?
他印象中這朵花他娘親看著矜貴,平日心情好了就會讓人從花房抱出來欣賞,平日閒雜人等別說是動手了,就是連見都不一定見得著的。
阮芝盈還沒來得及說話,宛心玉已經怒氣騰騰的看了過來。
「她居然把我的綠夭給折了,就這樣給折了!」
宛心玉萬萬沒想到,昨晚鬧了那一場,阮芝盈居然一大早就過來,說是要伺候她梳頭洗臉。
本來想晾著不理會,可後來想乾脆讓阮芝盈見識見識她和名媛貴女之間的差異,也就讓她在邊上站著。
可就在她即將把頭給梳好的時候,她卻突然笑著站了過來,說剛剛見到了一朵又香又漂亮的花兒,跟她很配,要幫她簪在頭上。
她還想著就這鄉下姑娘,哪能懂得什麼叫做香,什麼叫做好看的花,本想讓她直接拿去扔了,誰知道一轉頭就瞧見她昨日一早還看過的綠夭就這麼被她給掐在手裡。
宛心玉猶如天霹靂,覺得若不是有自小學的規矩給束著,只怕當下氣得連銅鏡都能砸破了。
她是恨不得把人給直接趕出去,可就是不看在阮芝盈肚子裡她孫兒的面子上,就是看在她親兒子的牛性子,她也得把人給留在府裡不可。
宛心玉實在是又怒又氣,胸口都氣得發疼了,她活到這把年紀,沒有這麼不順心過,只是花都已經折了,她也不能如何,看見易穆德回來了,趕緊讓他把人給領走,要不只怕她會給阮芝盈氣出個好歹來。
可惜宛心玉不知道的是,這樣熱鬧的日子,接下來就沒個消停的時候。
阮芝盈雖然第一日拍錯了馬屁,但是她既然下定了決心要討長公主歡心,那就沒有退卻的想法。
第二日她越戰越勇的繼續前往宛心玉的院子,也不自作主張跑去摘花了,而是安安分分地站在一邊,打算伺候自家婆母吃飯。
就算已經隔了一個晚上,宛心玉看著她時臉色還是又黑了一層,心裡頭的怒氣就沒個消散的時候,見她自己要站在邊上,她也懶得理會,可是讓她伺候是不可能的,誰知道她又會鬧出什麼麼蛾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