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三月,春寒料峭,乍冷還暖。
台北郊區,一棟別墅裡正在舉辦一場晚宴,來賓三三兩兩飲酒談天,舞池中幾對男女翩翩起舞,燈光美,氣氛佳,音樂悠揚,有如一個童話般的夢。
但凡有進就有出,吃吃喝喝之後就得適當排放,因此在豪華別墅內也設有豪華廁所。
「呼……」傅宗聖發出解脫的歎息聲,今晚是他的訂婚典禮,太多人要恭喜他,紅酒就像開水一樣的喝,連上個廁所都得在百忙中撥空完成。
走到洗手台前,他用冷水洗了個臉,好讓自己振作精神。應酬真是一件累人的事,不過想想兩家聯姻所帶來的利益,他覺得非常值得,林家小姐並非最美麗、最聰明的女人,卻是在各方面條件平均值最高的對象。
看著鏡中的自己,二十八歲,家中長子,第三代繼承人,從小一帆風順、資質過人,加上一副不錯的外表,真是怎麼看怎麼順眼。
因此當他帶著自滿的微笑走出廁所,怎麼也想不到有件天大的糗事正等著他。
走廊上一個灰濛濛的身影向他走來,他認出那是林家傭人的制服,白色襯衫搭配灰色圍裙,設計低調而保守,幾乎可以融進牆壁當背景。
傅宗聖第一個想法就是這小女傭挺瘦的,彷彿一陣風就可以吹走她,清湯掛面的髮型似乎還是個學生,除此之外,他沒空也無心去注意。
女傭對他點個頭致意,兩人的眼神沒有交會,只是當他走過她身旁,她忽然停下腳步喊了聲:「先生!」
他不認為兩人有什麼可談的,莫非這是個想往上爬的灰姑娘?身為傅家最大的驕傲,他常碰到主動投懷送抱的女人,但是在這種場合他才懶得理會。當他繼續往前走,她又喊了一聲:「先生!」
他皺起眉回過頭,心情已經不是很好。「有事?」
「那個……呃……您……」小女傭低著頭、紅著臉,結結巴巴說不出口。
「我很忙。」他仔細一瞧,發現她長得還算清秀,一臉傻乎乎的樣子,怎麼會心思這麼複雜?
「您……那個沒拉……」
小女傭的聲音細微到不行,他的聽力卻是相當不錯,猛一下自己都覺得臉紅,怎麼會犯這種低級錯誤,又不是小學生了,居然上完廁所沒拉拉煉!話說回來,這個小女傭為何會注意到他的重點部位,該不會真的心懷不軌吧?
不管她腦子裡怎麼想,至少她是幫了他一個大忙,萬一他就這麼大剌剌地走進大廳,恐怕明天所有達官貴人都會知道他愛穿花內褲。外表上他都是低調打扮,以冷色系為多,內在卻很愛買些色彩鮮艷、圖案豐富的內褲,兩任前女友都說他這叫悶騷,對此他倒也不能否認。
他稍微側過身,低頭拉上水庫開關,再三確認自己從頭到腳都沒啥差錯,才轉回頭說:「多謝提醒。」
「不……不用客氣……」小女傭自己也不好意思,羞答答的就要走。
原本只是一個出糗的小插曲,應該就此結束,傅宗聖卻在此時聽到未婚妻尖銳的聲音。「傅宗聖、紀曉潔,你們在這裡做什麼?」
林逸婷精緻的化妝已經有點模糊,但她眼中的戰火相當清楚,那是一個女人對自己男人的佔有慾。
「小姐……」被稱為紀曉潔的小女傭剛才還只是低頭,現在簡直要鑽進大理石地板,恨不得自己能當場消失。
又不是捉姦,有必要這麼激動嗎?傅宗聖不只有點驚訝,林小姐除了想像力太豐富,竟然還喊得出一個小女傭的名字,這種小事也值得記掛心頭?不過現在不是過問的時候,他微笑走上前對未婚妻說:「等很久了?我今天喝得太多,你家的傭人看我走路不穩,所以問候了兩句。」
林逸婷猶豫了一下,決定相信這番說詞,畢竟要給彼此一個台階下,憑紀曉潔這種姿色也做不了什麼大事!因此她的表情轉為欣喜,像個戀愛中的小女人,雙手攬住未婚夫的手臂。「也不早說,害人家擔心死了,還以為你迷路了!」
「我這麼大的人也能搞丟嗎?」他剛想回頭再次致謝,那個小女傭卻先鞠了個躬,很認分的自動告退:「先生、小姐,不好意思,我先去忙了。」
「嗯。」林逸婷看都沒看她一眼。
灰色的身影迅速飛奔而去,像老鼠見了貓一樣,傅宗聖不由得失笑,轉向未婚妻說:「你怎麼知道她的名字?你對每個員工都這麼熟?」
「她也是台大的,算我學妹,所以比較有印象。」
「原來如此。」台大的學生怎會跑來林家幫傭?他不相信林家的薪水特別高,或是傭人的福利特別好,其中想必有些內情,不過也不關他的事。
林逸婷本來還想多說幾句,腦子一轉又決定不說了。「宗聖,你說我們要去哪裡度蜜月?」
「上海吧,我剛好要去開個會。」
這個男人樣樣都好,就是太實際了一點,她咬了咬嘴唇說:「我想去巴黎!」
「你可以先去巴黎,再到上海跟我會合。」
她再次被徹底打敗,想做傅太太可真不容易,她不能在這時功虧一簣。「好吧,上海就上海,到時我要逛街你可得陪我。」
「沒問題。」他知道見好就收的道理,反正他也得給家人買禮物,逛街自然是必要的。
一對俊男美女就這樣言笑晏晏地走進大廳,看在眾人的眼裡果然是天作之合,有如王子與公主一般,再加上兩家的雄厚背景,由金錢堆砌的童話才更美麗。
第二天是週日,由於前晚的訂婚宴,林家人都睡到日上三竿,但是當然不包括林家的下人,他們還是得一早就起來工作。
紀曉潔也是其中之一,她從清晨六點就在廚房幫忙,劉管家吩咐過,今天主人家都不在餐廳吃飯,各自在房中用餐,而她就負責林大小姐的飲食。也許是因為同父異母的關係,紀曉潔剛好能抓住這位「姊姊」的胃口,而劉管家看在她表現良好的分上,也不曾剝奪她表現「姊妹情深」的機會。
林家上上下下都知道她尷尬的身份,表面上不曾點破,只把她當成普通的傭人,畢竟私生女不是什麼光彩的頭銜,尤其她一出生就剋死了母親,算命仙說她是天生的剋星,父親因此不肯讓她姓林,養她到這麼大已經算仁至義盡。
紀曉潔也明白自己的處境,自懂事以後就特別乖巧,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從不讓自己引人注目,當她確定考上台大的那天,可能是父親、哥哥和姊姊唯一多看她一眼的時候,但在那之後一切都沒改變,他們只是血緣上有關聯,並非真正的一家人。
上午十一點,紀曉潔推著推車走進林逸婷的臥房,恭敬道:「小姐,請用餐。」
林逸婷剛剛沐浴過,穿著浴衣的模樣鮮嫩而慵懶,伸了個懶腰說:「我還真是餓了,有什麼好吃的?」
「有果汁、咖啡、法式蛋餅、洋蔥濃湯和牛角麵包。」紀曉潔知道姊姊喜歡法國的一切,特意學了幾樣菜色,她不是想討好誰,只想證明自己是有用的,而非一個幽暗的影子。
「嗯,好香!」林逸婷深吸了口氣,露出滿意的微笑。
「小姐請慢用,我晚點來收餐具。」
「等等!」林逸婷指向衣帽間的門口,那裡堆了好幾個紙袋。「那些衣服我都不要了,你拿去吧,看是你自己穿還是送人都行。」
「不要了?」紀曉潔不是第一次收到姊姊不要的東西,但每一次都會暗自驚訝,因為那麼名貴、那麼高級的衣物,居然只穿過幾次就不要了,實在讓她這個月薪一萬八的人難以接受。
姊妹兩人的身材略有差異,林逸婷高而豐滿,紀曉潔則是嬌小玲瓏,她接收了姊姊的衣服總要修改一番,幸好她的針線活還算可以,自己動手就好,不用花錢請人。
「快拿走吧,我下午要去逛街,沒空間的話,我的新衣服要擺哪裡?」
「好的,謝謝小姐。」紀曉潔上前提起紙袋,如果不是怕被人發現,她甚至想過要拿去上網拍賣,這些衣服可能有數十萬的價值啊!
喝了口咖啡,林逸婷的心情不錯。「昨天你也看到了吧?我的未婚夫是不是很帥?」
「是。」其實紀曉潔看得不是很清楚,因為昨晚她只顧著低頭,誰知就那麼巧看到了未來姊夫的花內褲,她還彷徨了一下才決定開口提醒,也不知對方會不會惱羞成怒;幸好那位傅先生還有點風度,也沒把實情告訴姊姊,免除了三個人的尷尬。
「他是我千挑萬選才決定的丈夫,我們以後一定會幸福美滿。」
「那當然,小姐是有福氣的人。」
「好了,你出去吧。」
「是,請慢用。」紀曉潔提著紙袋走出房門,決定先回自己房間,裡面只有五坪大,就在儲藏室隔壁,空間雖小,卻是她唯一能放鬆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