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熾別過臉,緊抿著唇,有些艱難地抬起手,阻止她繼續說下去。
「爺……」夏允箏輕聲喚著,眼眶紅了,卻也不知該說什麼好,一顆心惶惶然地,頓時什麼都亂了……
一隻黑白相間的小兔來到她身邊,在她腿邊磨贈著。夏允箏低頭望著,感到這一切像是一道巨雷……覺得一切都只是大夢初醒的幻覺。
薇兒,活潑又惹人疼的薇公主,總是帶來歡笑的薇丫頭……
這教人怎生承受?她不過是個孩子呀……她……應該順利地前往訟卿國,然後跟周肅在一起,跟他們在一起……
千不該萬不該發生這樣的事情。
她抬頭再度望向曹熾,他也正望著她,眼中有著強烈的激動,卻十分壓抑地克制著。什麼也沒說,只是抬手、有些笨拙顫抖地抹去她潸然而下的淚水。
「周肅在外頭嗎?」他揚聲問。已經刻意掩藏了,聲音卻還是哽咽著。
周肅的身影緩緩出現在門外。「大王子。」
夏允箏沒有看過這樣的周肅,他的臉色鐵青,手還顫抖著,眼眶也是紅著的,像是巴不得手刃那些殘忍的兇手。
他來找我,承諾在我十六歲時娶我為妻,那時我真的好開心……
那時候曹薇這般說著的神情,如今想起,更令人心痛……
「周肅……」曹熾真不知面對這樣的周肅,該說些什麼。
「來人說,薇兒她……中了三箭,跌下馬,死在關前……」周肅一張臉冷得駭人,語調中不含一絲情緒。
曹熾抿了下唇,用同樣沉冷的語氣問道。「箭……查出是誰的了嗎?」
「確實是訟卿那邊的箭。」
「是嗎……」曹熾淡淡地應著,覺得思緒滿滿地直衝腦門,像是要炸開來,一股酸楚強壓著他的鼻樑,難受得緊。
遭暗算了嗎?不應該的啊……怎麼想,馮羿也沒有道理這麼做,沒有人會想要在這時刻挑起戰爭……
他的手中有個沁涼的觸感探入,他愣了下,知道是箏兒的手。他反手抓緊,覺得似乎……踏實了些。
「鳳興那兒怎樣了?」
「王的病情轉劣,怕是不行了,大夥兒也不敢輕舉妄動。而太子得知此事大為震怒,鳳興來人傳太子手諭,要大王子您速速進宮。」
曹熾一愣,很快地道:「要我進宮?太子……是想要即刻出兵訟卿?」
不,不能出兵!這之間若有什麼差錯還可彌補,可萬一真打了起來,那就什麼都無法挽救了。
周肅沉默了下,聲音像是被狠狠地咬著,極為殘酷。「我認為,這沒有什麼不安,他們死有餘辜!」
「周肅,先沉住氣,別胡說!」他低嚷道。
「您教我怎麼沉得住氣?」周肅激動了起來。「您能夠做得到嗎?發生這樣的事,我不知道除了將他們毀滅殆盡以外,還能怎麼做!」
「周肅!」
周肅那雙眼中燒著滿滿的仇恨。「我早認為馮羿不可信!他的目的只是要鬆懈我們的戒心!」
「可就算我們不信他,派出護衛曹薇的也是同樣的一批人,他根本就沒有必要來,沒有必要說那番話!」他不是專為馮羿開脫,只是陳述事實。
周肅的那些念頭他都有,但……殘存的理智告訴他要深思熟慮。
很難,他知道,那種悲痛、憤怒的感受他能夠明白。他也知道,若今兒個出事的是箏兒,他恐怕也是這般難以克制。可就因為是在最危急的時刻,更應該想辦法冷靜。
他握緊掌中的纖細,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夠辦得到……
「大王子在太子面前最好是隻字莫提,若太子知道馮羿曾經來找過您,後果將不堪設想。」周肅的聲音很冰冷,不具一絲溫度。
「這我自然明白,只是……」
「大王子快些定奪吧。」周肅打斷他。「鳳興已是十萬火急。這仗,我們非打不可。您很清楚的,就算您有千萬個理由,也不得不出兵。」
曹熾臉色嚇人,腦中想要統合些什麼卻是一片空白。
他瞄了眼身旁的夏允箏,不再說什麼,沉默了好一會才道。
「備馬。」
第八章
「爺……不能出兵。」
她伺候他穿衣,面對這巨變,對這全然未知的未來感到極度恐懼,眼淚撲簌簌地落下。
她本強硬著不哭的,卻不知怎麼一開口,淚就跟著流了下來。
事情不應該是這樣的,她即使無法預見未來,可也不應什麼都沒有警覺到。
她現在能夠看到的只有幾個時辰前,薇公主遇害的慘狀……三支猛速的箭,射穿了那纖瘦的身軀。
公主的眉緊緊皺著,微張的嘴像是喃喃念著周肅的名字……
幹下這殘忍暴行的,的確是訟卿的士兵……可又是因為什麼呢?
她想知道訟卿那兒究竟發生什麼事、想知道鳳興那兒現在是怎樣的情況、想知道他此刻去鳳興,能否平安……
不該是這樣的,他們的未來,明明已經有條康莊大道,為何在一夕之間化為泡影?
「我又何嘗不知道呢。」他低沉著的語調很輕,滿滿的全是無奈。但他在意的不是這些,他抓住她的手,讓她停下所有的動作,看向他、只注意著他。
「爺……」她像是知道他要說些什麼,淚水像斷了線似的一直掉,萬般委屈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箏兒,聽我說……」他緊抓著她的雙手,蹲下身,字字句句如同千斤那般地沉重。說不出口,可不說不行……
「我、我聽著呢,爺。」她抽抽搭搭地應道。
「聽我說,聽仔細了……」他抬頭仰望她,眼中有著不得不如此的堅定。「這事有蹊蹺,我不是不明白,可現下的情況明擺著是訟卿的惡意挑釁,郁央不可能不有所回應。而我此刻說什麼,不僅是人微言輕,也怕落人口實,有叛國的嫌疑。周肅說得沒錯,非出兵不可。」
夏允箏點著頭,沒有應聲。
「而我擔心的是,若訟卿真有這個膽量和郁央來真格兒的,表示他們已有萬全的準備,恐怕是場硬仗,但這還是小事……萬一……」他用力地抿了抿唇,一雙眼浮上駭人的警戒。
「萬一,不是訟卿那兒出了亂子,是郁央內有人作亂,那事情就棘手許多。這人是誰、為何要這麼做,我們一點底都沒有。現下周肅已經失去理智,我也只能同你一人提起……說真的,箏兒,我這趟去鳳興,沒有把握……」
「不!」她伸手壓住他的唇,哭得更厲害。「我不要聽你說這些!」
他是郁央最勇猛的武士,他是萬夫莫敵的郁央大王子,她不要聽他說這樣的喪氣話,她要聽他承諾自己會平安回來,哪怕是騙她也好……
「你聽我說!」他咬牙,拉開她的手,橫了心地繼續說下去。以為自己說得快些,悲痛就能夠減輕一點。「我離開後,你馬上讓白萱收拾東西,這府裡都是我信得過的人,車我備在門後,你盡早離開……」
「爺……」
「箏兒你明白為什麼我這樣要求!」他揚聲道,第一次對她大吼,像是警告、像是斥責,卻又是滿滿的心酸。
此刻他恨自己一點力量也沒有,他恨面對這樣的巨變時,他卻沒有力量去改變什麼!
他何嘗不是恐懼的?他或許……保不住她啊……
「好……我答應你……我答應你……」夏允箏早已泣不成聲,勉強擠出了幾句話,為了讓他心安。
她想嚷著說不的!她想要他讓她隨著一起去鳳興!
大不了一死……
她怕,她真的怕。她想起了前世的那一夜,也是這樣的場景,無助、無奈、無所適從……但她不要選擇舉刀自刎以斷其顧忌,她聽他的,她知道活著就有希望,活著或許就能夠再見上一面……
所以她答應他,她答應他保重自己……
曹熾摟過她,捧著她的臉蛋,雙眼緊閉,同她兩額相抵,很用力地碰觸著,哪怕她疼……
「我走了。」他聲音很輕,像是飄忽在空氣中的幻覺。「記得我所說的,記得你答應過我。」
然後,放開她,頭也不回地離開。
留下滿室的不知所措和悲鳴的風聲進進出出。
「如今王府外燈火通明,鳳興一直來人催促,周肅大人早大王子一步先往鳳興城上。據言太子大怒,非要出兵討伐訟卿不可。」白萱一邊為夏允箏收拾細軟,一邊細聲說著。
夏允箏沒應聲,死白著一張臉,拿著衣物的手也是顫抖的。
不知為何方才看到曹薇一行人遇害的慘狀,一直縈迴在她腦海中,那樣血腥、那樣讓人不敢直視……
到最後,她甚至分不清那落在地上的鮮血代表著什麼,只知道那樣的景象讓她忐忑……
她想起上回曹熾同太子上長石苑狩獵的情景,她那時也是不安的,卻仍然能安慰自己穩下心緒……但現在的她,是全然的恐懼,完全無法讓自己冷靜下來。
「箏主兒,鳳興那兒的人隨大王子走了,外面靜了,咱也快些出發吧。」一名婢女進來,悄聲地道。「車已在外頭備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