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似乎沒有待她太薄,將他帶來她面前。
「習慣郁央的生活了嗎?」半晌,他又問道。
「依然不太習慣晚上的濕冷。」
他的手拉著她的衣袖,看著上頭幾隻精繡的銀蝶,他身上所穿的黑襯著她微微透著嫩綠色的白衣,既強烈又顯眼。「郁央的服飾穿在你身上特別好看。」
「以前沒穿過如此寬袖的衣服,略傾身,袖口便拖到地了。」
「原本也是便於騎射的窄袖。但幾代前有個王喜愛觀賞穿著寬袖跳舞的女子,女子服飾的改變便這樣延續了下來。」
「爺……喜歡嗎?看人跳舞?」
「你會?」
「略懂得舞劍。」
「一個單純嬌柔的公主使起劍,必顯得格外陰柔。」他用手輕點著她白皙的臉蛋,一側身,讓她平躺在石椅上,一手擱在一旁,一手依然在她臉上摩娑著。
「爺……」如此仰望他,讓她覺得不太舒服,只能緊緊抓著他的衣服。
「你見過太子殿下幾回,覺得如何?」曹熾維持著與她僅有幾吋的距離,以探查不出情緒的態度說道。「他是否會是個勤政愛民的君王?」
「箏兒不知。」她依然搖頭。
據稱,太子爺行事一向循規蹈矩,雖稱不上是雄才大略,然而眾人確信他會成為一個勤政愛民的君主。
然而她不喜歡他盯著她瞧的目光,那讓她極為不安,像是他會將她從曹熾身邊奪去一般。那個男人似乎有著深不可測的野心,他想要佔有一切的慾望其實比誰都強。
但她能夠這樣同曹熾說嗎?他是否會以為她不過是因為太子多看了她幾眼,就起了這樣的疑心?
她仍猶豫著,他卻突地傾身封住她的唇,硬是將她的注意力抓回自己身邊,溫柔卻又有些野蠻地輾轉誘惑著她。
他當然不可能沒注意到王太子專注甚至可以說是著迷般的眼神,他一開始就預料到了。那股又酸又刺的感受這幾日一直折騰著他。
只要王太子一句話,便能將箏兒從他身邊奪去。一想到他可能連自己的女人都保不住,他便有一陣氣堵在心口……
不過是個女人。
一定會有人這麼說。
然而他人所不知道的,是每當他想著萬一這個女人從此離他而去,那種像火苗般竄起的惶恐便毫不留情地燃著他,讓他無法呼吸。
這世上本該是沒有能夠令他懼怕的事物,然而他卻無法制止心中那股不安,只能將她抱緊,藉由肌膚相觸、軟玉溫香緊摟在懷,讓他感受到她的存在,感受到她屬於他的真實。
而她的存在,也確實驅逐了不少環繞在他心中的繁碎瑣事。
「爺有心事?」她抬頭望向他,伸手撫向那似乎常是糾結著的眉心。
「什麼時候沒有過了。」他只是這般低聲應著,輕握住她的手。
***
王太子也未免太關心了。
兩個時辰前,與太子同桌進膳的曹熾,一臉冷淡。他一直有個衝動想要開口如此譏諷幾句,想要瞧瞧聽到這話的太子臉色會有多難看。
現下,他望著桌上那只漆盒裡頭琳琅滿目的飾品,這句話也依然在他腦中徘徊不去。
「太子……似乎對箏夫人很是用心。」一旁的周肅以較為輕描淡寫的口吻道。
「有這樣的嗎?自己兄弟的女人,也這般不避嫌?」
他沒料到看似溫和的太子會這般有恃無恐,大剌剌地將首飾珠寶送來。
怎麼,是瞧他這個郁央大王子會虧待自己的女人嗎?這樣的行為成何體統!
太子身旁的隨從還笑容滿面地在一旁說明太子是多麼地用心……
該死!
「臣早說過,太子是有心之人。王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怕是沒有幾個月了,太子理所當然地開始擴張自己的版圖,開始顯露他的野心與貪婪。」
曹熾沒說話,只是將桌上的飾物揮到一旁。
「大王子,臣以為大王子應當要開始儲備自己的戰力,王軍實際上有超過一半的士兵都是向著我們的。」
他正色道:「周肅,我從沒想過要叛變。」
「但大王子也要知道如何自保呀。況且我們也有安撫太子的方式,能夠轉移他的注意力,然後趁機……」
曹熾手掌往案上重重一拍。「不要告訴我你打的是箏兒的主意!」
「當我們與太子沒有利益衝突時,他或許不會對我們下手。然而,太子可不是泛泛之輩,萬一我們掌握了他所想要的事物,大王子又如何知道他不會狠下殺手?並且,大王為了鞏固太子的地位,好讓他即位後能少了些不必要的阻礙,難道就不會找機會剷除您嗎?大王子難道忘了幾年前的巫蠱事件?明明是子虛烏有的事卻栽贓到大王子的頭上,要不是剛好與邊境開戰,必須由大王子領兵,咱能逃過那一劫嗎?」
「行了!」
「臣下是慫恿大王子叛變,只是為情勢所逼呀!大王子,真值得嗎?就為了一個女人……」
「你怎麼知道我把箏兒獻出去就能活命?別自作聰明!」曹熾大聲吼道,走到他面前,一雙虎眼惡狠狠地瞪著。「你跟著我這麼久,應該多少也清楚我的作風,再提起這事我絕不輕饒。」
語畢便拂袖而去,留下滿室緊繃的氣氛和周肅一臉的沉鬱。
***
她給他倒了杯茶,茶葉是從訟卿國送來的珍貴品種,口感渾厚,在冷冽的夜晚聞著那陣陣暖熱的淡香,感覺舒適了些。
「在生氣?」她坐了下來,輕聲問著。
很久沒看到他繃著一張臉否言不語了,一顆心也被拉引得深沉沉的。
「沒什麼。」他回給她一個淺笑,不想把才纔的事重新提起。
既然是無法解決的事情,那麼何苦再多一個人煩心呢?
「訟卿國的太子每個月派人送來的禮物還真是不少。」她勾起茶壺的檀木手把端詳著。
曹熾有些無奈。「薇丫頭可是一樣也不感興趣。」
夏允箏歪著頭,皺了皺眉頭。「照理說,訟卿國的太子若是這麼熱衷於兩國的聯姻,就不該如此慇勤地往熾大王子府送東西,太子和王那邊更應該打好關係,不是嗎?」
曹熾微瞇了下眼睛,望向她。
「箏兒總覺得,訟卿國太子馮羿的目的,在於和爺您維持良好的關係,不完全是為了與薇公主的婚事。」
「那會是為了什麼呢?」他有些興味地瞧向她。
「訟卿國雖然富裕,但他們在軍事方面卻遲遲無法建立完善的守備,當然會希望能夠吸收各方軍事能才。」
「所以你覺得訟卿國希望我到他們那兒去?」這可能嗎?雖說國內並沒有立法禁止這樣的事情,但想想總還是覺得不妥。
「是的,可以藉『曹薇公主年幼,恐思鄉情切』,來讓您隨行,甚至久住。」
「所以一開始挑中曹薇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應當是吧……」她對上他那含著笑意的眼睛,有些窘。「呀,我也是信口胡認,爺您別聽我的。」
「怎麼會?即使這只是猜測,也是很有根據的猜測。國與國之間的政事就是如此,像場賭局,誰猜中、押對了,誰就是贏家。」他讚許地說道。
若事實如她所猜測的,往訟卿國倒是個不錯的選擇,不必留在國內時時忐忑著局勢。
「爺過獎了。」她有些俏皮地笑著。
「明兒起你就跟在我身邊吧。」
「跟在您身邊?」
「是啊,多聽一些事。郁央和曼羅不一樣,是不會干涉女子參與政事的,雖然沒什麼發表意見的權利,但至少可以多明白一些事。況且,你跟在我身邊,我才可以時時照看著你。」他最近忙於政事,常常沒辦法見她,心底也難受。
「爺怕箏兒消失嗎?」她笑著。
他沒說話,只是拉過她,緊摟在懷中。
他在想著方纔她的臆測。
若往訟卿國去,他便不需成天擔心著她的安危,不用每次將她擁在懷中時,還得擔心自己是不是保得住她;也不用每次在知曉太子對她過度關注時,擔心那有意無意地撩撥舉止。
王這幾日的情況是越來越糟,若新王登基,郁央的局勢又會如何?他也實在是拿不準。
眼前是條穩當的路,對目前似乎快被逼向死胡同的他而言,是條開闊的道路。
若一切就如同箏兒所說,那麼……他稍稍覺得窒息的難受感消逝了些呢。
***
「真安靜,你說是不是?」抬手略掀起馬車圍簾,一個柔和低沉的聲音說道。似在問話,卻又不是真的提問。
說話者是一位容貌如其聲音般寬和的俊美男子,銀亮的長髮束在身後,嘴邊有著一抹似乎難以卸去的淺笑。
坐在他身旁的是一名身著青衣、臉蛋細緻、雕琢得像是尊瓷娃娃似的少女。她沒有答腔,僅是低著頭,輕咬了口手中那塊綠豆糕,文雅地品嚐著。
然後,緩緩地、緩緩地、有些感到敗了興地皺眉。
鬆手。
幾乎是同一刻,看向窗外的男子似乎能感應到似的,伸手接住了那塊糕,往旁邊一擱,沒多看一眼,只是轉向她看了一會,抬手輕擦去她嘴角上的渣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