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會沒辦法診斷呢?我看她挺乖的。」偏,端木柏人又狠狠刺她一刀。
韓珞深吸口氣,努力不讓臉上微笑垮掉。「是,小女子不才。」沒關係,只要能讓小草不再餐風宿露,她忍得住的。
第二次交手,佔盡上風,端木柏人可樂的。
「未時見。」他轉動輪椅,往主屋的方向前進。
「未時浴齋見,別遲到。」雖然心有不甘,韓珞還是補上這句,她可不想成為老觸碰他禁忌的愚民。
浴齋?端木柏人停下動作,斜睨她一眼,臉上有抹幾不可見的笑容一閃而過,然後繼續前進。
那閃動的目光,分明是不懷好意,她卻不知他在轉什麼心思。望著他的背影消失長廊那頭,韓珞直想跺腳,憶起身旁的小娃兒,她深呼吸,把滿腔鬱悶都排除了,才蹲下看她。
「小草,我們先回去把患者看完好不好?」朝她伸出手,韓珞與她商量。
小草似在猶豫,黑亮大眼眨呀眨地,良久,才把手放在她的手上。
兩人一回到偏院,看到馬總管正被大家追問,已左支右絀、破綻百出,韓珞趕緊上前幫忙——
「那位少爺是端木家的遠房表親,雙腿受傷,到別莊靜養。他本來不是這種個性的,都是這病打擊太大,讓他變得口無遮攔,請大家別見怪。」巧言圓謊,兼之受人信服,韓珞只消三言兩語就解了眾人疑慮,成功隱瞞端木柏人的身份。
村民由原先的憤慨轉為同情,情緒被安撫下來,又開始排隊等著看病。馬總管這才吁了口長氣,為了感謝韓珞的相助,他也留在現場幫忙。
直到看完最後一位村民,韓珞才用最簡短、最切中要害的詞句,向馬總管宣達端木柏人的禁忌——
「不准提、不准碰、不准關心!除非他吩咐,不准主動為他做任何設想!」
「不成啊,少爺他行動不便……」
「您還提?」韓珞又好氣又好笑。「對他最好的法子,就是把他當正常人看,別去噓寒問暖。」
「可少爺明明就……」不正常啊!馬總管硬生生把話吞下腹。
「重點是,他覺得自己正常,而且能力比正常人還高出許多。」韓珞苦笑。他自視甚高,她相信他就算全身都癱了,他也會覺得自己可與常人無異。
好不容易終於說到馬總管點頭,韓珞站起,將一直躲在身後的小草帶到面前。
「可以幫我找個人,為她整理一下嗎?」她很想自己來,但診療的時間將屆,她還有事前準備沒做。
「欸?她怎麼沒走?」馬總管這才看到小草。
「端木公子留下她。」
此話一出,立即見馬總管瞪大了眼,指著小草,失聲驚喊:「她?!」
「對,她,小草,端木公子突然善心大發,留下她。」韓珞耐著性子解釋。
即使韓珞都這麼說了,馬總管還是愣愣站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瞪著小草。
韓珞撫額。連她,都有種想發怒的衝動了。近墨者黑呀……她的脾氣好像越來越差了。她斂下情緒,蹲下與小草平視。「小草,我只是先離開你一下,好不好?有人會帶你去洗香香,換新衣服,晚上我們一起用膳。」
小草咬著唇,只是垂頭絞扭手指,既不點頭,也不搖頭。
「等我哦!」韓珞笑著輕撫她的臉,而後站起,一轉頭,見馬總管仍在發傻,有些哭笑不得。「馬總管,我能不能信您呀?再拖下去,會耽誤到端木公子的診療的。」
聽見會耽誤時間,馬總管總算回神。「能、能、能,當然能信!我馬上找人把她弄乾淨。」少爺吩咐留下的人,他可得好好對待。
見他伸手,小草立刻防備地將手背在身後,韓珞趕緊阻止。「別拉她,她自己會走。」
「好。」馬總管應道。「來,小女孩,我帶你去。」他朝小草招手,邊往裡頭走去。小草立即乖乖地跟在後頭。
看著小草嬌小的背影,韓珞不禁歎了口氣。要怎麼教會小草她所喜歡的端木柏人不是好人呀?偏她還摸不清,他留下小草,打的是什麼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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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珞來到浴齋,看到僕婢已依她的吩咐放好熱水,她走至浴池旁,挽起袖子,伸手測試水溫,而後打開一旁的藥箱,拿起數包裝有藥草的布包丟進池子,不多時,氤氳飄散的藥草香氣立即瀰漫整個浴齋。
韓珞閉眼深深呼息,自幼熟悉的藥草味讓她心頭的煩鬱一掃而空。估量藥效已融入池水,她又取出裝有藥花的布包丟進,混合了清冽芬芳的花香立刻取代了藥香。
「你加了什麼?」身後突然傳來一句。
已習慣他的神出鬼沒,韓珞甩甩濕濡的手,站起身。
「獨門秘方,就靠這混口飯吃,哪能說?」她一回頭,見他身後無人,水眸眨了眨。「約在浴齋相見,你應該知道要做什麼吧?」
「當然。」端木柏人挪動輪椅接近,來到池畔,挑笑望她。「再怎麼樣也脫離不了裸身、沐浴之類的.」
好,她明白那時他臨去前目光閃動的原因為何了。韓珞咬牙,不斷催眠自己。她是大夫、她是大夫——可大夫為何還要侍候人更衣沐浴啊?!
「至少,請『站』起來吧?」她諷刺道。她要忍,但她實在忍不住。為什麼她一個黃花大閨女脫了他的褲子不算,現在連他全身上下都得剝光了?
今天接連的勝利讓端木柏人心情很好,好到連對她帶刺的話都不以為忤。他雙手撐住扶手,忍住劇痛,不動聲色地起身。
一待他站直,韓珞繞到他身後,二話不說直接抽掉他腰間銀鞭,而後動作迅捷地除去他身上所有的衣物。
她後退一步,偏著頭,視線只敢往上看向垂掛入口的紗簾。「快下去吧。」
早習慣讓人伺候的端木柏人神色自若,即使雙腳因站立而疼痛不已,依然無損他愉悅的心情。大夫是吧?就不信她有多少機會能見到男人的赤身露體。
「你忘了嗎?我沒辦法走。」他朝她伸出手臂,挑眉邪笑。
他不是打死都不讓人扶的嗎?!韓珞怒瞪向他,猛然憶起他是赤裸的,要調開視線已然不及,他的背影深深烙進腦海——結實的背部肌肉,緊窄的腰際臀線……
天!要不是身為大夫的尊嚴不允許,她真想蒙面逃離這裡!
「我記得你說過不用人『幫』。」韓珞咬牙切齒,刻意在那個字上加重力道,慣有的從容及耐性已蕩然無存。
「身不由己。」若要用來當作攻擊她的武器,他可以勉強自己示弱。
忍住一腳將他踹入池子的衝動,韓珞深吸口氣,心裡默背醫經,上前將他的手臂搭在肩上,眼觀鼻、鼻觀心,目不斜視,扛著他專心一志地往池子走去。
「輕點。」端木柏人將整個重量加在她身上,半是戲弄她,半是因為無法控制。只要稍一挪步,雙腿立即宛如刀刨,更何況是要步下浴池的台階?
感覺搭在肩上的手臂微微使勁,韓珞知道他正承受極大的痛楚,心一軟,放緩動作,站立池邊,彎著身子,扶他緩緩步入浴池。
不過短短數階的距離,卻花掉極長時間,等到他扶著池沿坐下,韓珞已累得差點直不起腰,衣袖、裙擺也都浸濕了。
端木柏人閉眼,調節氣息,眉宇微聚,下浴池的這段台階,耗費他太多的體力。
「要浸到肩膀。」韓珞叮嚀,見他累得滿頭是汗,從架上抽來手巾,遞給他。「拿去,若發熱出汗可以擦。」
盯著她的手,端木柏人面無表情,半晌,才伸手接過,仰靠池沿,將棉巾自額上覆住半臉。
他以為,在這樣作弄她後,她會用話藉機報仇,沒想到,她卻是遞來巾子,還不著痕跡為他找了台階下。
「怎麼?突然變得寬宏大量了?」須臾,他低沉開口。
她哪裡小器過?韓珞皺鼻,想到剛剛劍拔弩張的自己,不禁莞爾。「我不想乘人之危。你挺得住那毒性,已經很不簡單。」
「我的能力,不需要你給予肯定。」端木柏人嗤哼,沒發現唇角因她的話而微微上揚。
「我知道,你根本不在乎別人對你的評價。」感覺味道褪了些,她打開藥箱又丟了藥草包進去,伸手撥弄,好讓藥性快點發揮。
「你知道我多少?」
撥水的動作停住,韓珞眼眸轉動,尋思該怎麼回答。她所熟知的端木柏人心高氣傲,行事作風亦正亦邪,在他的觀念裡,沒有對或錯這二字,只有隨心所欲。
他可因一句違逆的話讓人永無翻身之日,也可因一時興起說動皇帝發糧賑災,救人無數。世人對他的評價有褒有貶,毀譽參半,他卻完全不放在眼裡。
「自信,傲然,養尊處優,喜怒無常。」她實話實說。
端木柏人靜靜聽著,被棉巾覆住了眼額,讓人看不出是喜是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