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冷淡的稱謂,讓他微瞇了眼。「我不介意。」
「但我介意。」韓珞回以一笑,揭開錦被。「請躺下,在我下針時歇息會兒吧。」
以為這樣就能打發他嗎?端木柏人輕哼。他布的局到了收網的階段,怎能讓她就此逃開?「別怪我又延請韓駙馬來,畢竟我這病挺難纏的,想多聽點意見。」
「我懂。」不隨他的話題走,韓珞專注下針,速度快得讓人目不暇給。
「只是……我聽到的消息有點不一樣。」端木柏人頓住,睇她一眼。見她不接話,又自顧自地說下去:「聽聞秀王妃是讓韓駙馬治癒的,這和馬成說是由你治癒的事實有所出入。」
「不管如何,全賴師父教導有方,誰治癒都無所謂。」針已都扎完,韓珞開始挑入藥粉,擺明不想多談。
「怎會無所謂?」挑起邪惡的笑,端木柏人又道:「韓毅得到美女、權勢,而你,卻是遠離宮中,其間的差異未免也太大了些。」
「我只出了棉薄之力,最大功臣是師兄,當然不敢居功。」不要想、不要想,見招拆招,別被他影響。韓珞不斷催眠自己。
「那是我消息有誤嘍?怎麼我聽到的,都是對韓大夫你的醫術推崇有加呢?反倒是韓駙馬自韓大夫離宮後,表現就一直差強人意,若不是身為駙馬,早讓人踢出御醫之列。」
那他還特地找他來?分明是不懷好意!韓珞忍住瞪他的衝動。「可能不巧都遇到棘手病症吧!」
「而且我還聽聞,原先韓駙馬有個青梅竹馬的師妹,他卻為了迎娶公主,而拋棄了她。」見她手停住,端木柏人笑了。「不曉得你還有其他師妹嗎?」
韓珞想強笑帶過,但唇角卻僵了,她扯不動。沉默半晌,才低聲開口:「沒有。」
「那就是你嘍,韓大夫?」端木柏人明知故問,欣賞她臉上僵硬的表情。「你是個聰明人,怎會成了負心漢的踏腳石呢?傻啊。」
原要反擊的話到了喉頭,卻被心裡的苦澀全然擊潰。韓珞望著被透進日光照得閃亮的銀針,只覺眼睛被刺得發痛。
踏腳石?是呵,怎麼這麼傻?
自幼一起長大,同門師兄弟對身為女子卻表現優異的她,一直多加排擠,只有師兄韓毅對她疼愛有加。
因師父神醫之名,門下幾名弟子被延聘為御醫,她雖未曾列名,卻因女子身份,方便進出後宮瞭解病情,兼之對醫也有深入研究,比起以往只能隔簾以線把脈更加準確,因此,她成了師兄的得力助手。
她是那麼專心一志,只想為人除去病痛,只想看師兄被重用,卻在不知不覺間,一切都變了,等她回神,她已成了局外人。
她不求賞賜及名位,卻連她一心想守護的幸福都遺失了。
閉了閉眼,韓珞輕聲開口。「你贏了。」
這突然的話語讓端木柏人愣了下。「什麼意思?」
「你找到我的弱點,而且擊敗我了。」韓珞低道,低垂的羽睫掩蓋了她眸裡的思緒,然而維持平靜的麗容,卻透著讓人絞擰了心的哀淒。
一股漫然的情緒陡然橫亙胸臆,端木柏人沉下臉,怒意在心頭喧囂,然而緊擰住他情緒的,是一抹連他也無法辨別的憐惜。
她怎能是這種表情?
他以為她會狠狠反擊,即使是陷入無法脫身的窘境,都能談笑自若地用譏誚言語將他刺回,讓他多嘗些與她針鋒相對的樂趣,然而,她卻是用這種無能為力的表情,就這麼認輸。
而且還是為了一個沒她在身邊就一無是處的廢物?她竟為了一個捨棄她的男人露出那種表情!
「我不許你認輸!」他倏地攫住她的手腕。
「這不就是你的目的嗎?」她不懂,他為了打敗她,不惜透露自己下落找來韓毅,如今卻不許她認輸?
「不一樣。」端木柏人沉聲怒道。「難道你只能這樣落荒而逃?你已從京城逃到這兒,你還想逃到哪裡?」
「記得嗎?是你把他找來的。」韓珞開始感到生氣了。她才沒有逃,她是成人之美!不然要她像個怨婦大吵大鬧嗎?
「結果你所能做的只是不戰而逃?」端木柏人嗤笑。「我好失望吶。」
「堂堂端木公子竟得從京城搬來援兵才能打擊到小女子,我也好失望吶。」韓珞不甘示弱地反擊。
總算又看到她點燃生氣的神采,端木柏人微笑,鬆了對她的握持。
「留住這種氣勢,我不想見到一蹶不振的對手。」他閉眼,往後倚靠。
韓珞愣住,望向被他鬆開的腕間,那股力道,彷彿還滯留其上。
他……是在為她打氣嗎?沒料到他會有這種堪稱體貼的舉止,韓珞太過震驚,一時間,竟忘了原本滿溢心頭的苦楚,只傻傻地望著他俊傲的側臉,半晌說不出話來。
「看什麼?」感覺到她的視線,端木柏人開口,語氣帶著嘲弄。
韓珞臉一紅,急忙斂回心神,若無其事地說道:「望聞問切,我不想漏掉任何細微的徵兆。」
開始會反駁他了。端木柏人唇畔勾笑,覷了她一眼,而後又閉目養神。
那一眼,讓韓珞心整個慌了。搞什麼?專心呀!她暗斥自己,把四散的心思全數捉回,開始專心後續動作。
隔了會兒,韓珞才又緩緩開口:「我不是不戰而逃,我只是不想和他爭戰。」
端木柏人張眼看她。「你不恨?這口氣就這麼忍下?」
恨嗎?這句話問進心坎,韓珞仰頭上望,陷入沉思。
得知消息時她恨過,但又能如何?她改變不了事實,於是,她獨自舔舐傷口,遠離京城。
如今,她是失望大於難過,為何人總敵不過名利權勢的催化?曾經一個滿懷高潔理想的男子,心思偏了,不再以醫德至上,而是汲汲營營,那副嘴臉變得好陌生。
一想通,因見到韓毅而緊窒的心緒變得豁然開朗,憶起方才竟因這樣認輸,她突然覺得好可笑。只不過是個志不同、道不合的師兄罷了,她在怕什麼?
韓珞微微一笑,搖了搖頭。「不恨,而且人各有志,又有什麼好不甘願的?」
「他利用了你。」端木柏人毫不留情地指控。
韓珞怔了下,仔細回想,才發覺她真是被利用了。自小到大,師兄將這份狡猾的心思隱於關懷之後,大肆利用她的才能。而她竟要端木柏人點明才恍然大悟?
「真的耶……」韓珞掩唇訝道,強烈的笑意一直湧上,她努力忍著,最後還是爆出大笑。「天!我居然還要你說才想到!」她笑不可抑,笑得眼角都滲出淚來。
這反常的反應讓端木柏人擰起眉。
「你氣瘋了?」他是在打擊她,她卻反而笑得這麼高興?
韓珞笑得說不出話來,只能搖頭,好不容易才停住笑,捧著酸疼的肚子,長長吁了口氣。過去那段日子的她是怎麼了?真夠傻了。
「被人利用又棄若敝屣,蠢。」摸不透她的心思,端木柏人用慣用的攻詰,想抹除她的失落。
韓珞眨了眨眼,又忍不住想笑。「你到底是要打擊我還是鼓勵我?」
「我怎麼可能會鼓勵你?」端木柏人瞬間板起臉,冷然的黑眸掩飾得平靜無波,然而繃緊的下顎線條,卻透露出他被說個正著的尷尬。「我只是不想難得的對手太早被擊垮,失去樂趣。」
韓珞忍俊不禁,又輕輕笑了。其實,相較之下,他反而比那些道貌岸然的人更加正直,雖為所欲為,但他從不說得冠冕堂皇,而是直承無諱。
「我要收回我的話,你還沒贏。」難得對手如此賞識,她不好好奉陪怎成?
「我都開始懷疑,你到底值不值得我去奪得你的心了。」端木柏人輕哼。「看上那種見異思遷的傢伙?」
「總比有人不知感情為何物還好。」韓珞紅著臉反駁。想到曾迷失其中無法自拔,自己也覺羞愧。
「我當然懂什麼是感情。」他唇畔勾笑,驀地伸手將她扯進懷裡。「不然我要怎麼得到你的心和感情?」
「你腳上有針……」韓珞驚喊,揪緊他的衣襟穩住平衡,不敢坐上他大腿。
端木柏人低笑出聲,手在她腰際一托,讓她在榻沿坐直了身子。
還笑?針要是全扎進肉裡就有得他受了!韓珞瞪他一眼,迎上他眸中的笑意,直至此時,方纔的親匿行為才傳進腦海,她無法控制地紅了臉。
天!他又這樣光明正大地輕薄她!
「不准再這樣碰我!」她氣惱起身,麗容滿是紅霞。
「沒人能跟我說『不准』這兩個字。」端木柏人挑起一眉,完全沒將她的宣告放在眼底。
「這樣還想得到我的心和感情?」韓珞雙手環胸,沒好氣地哼道。「女人要哄,要溫柔以待,懂不懂?」
「韓毅之前都是這樣對你的?」突然間,端木柏人覺得有股酸味往心坎冒。
「我……」韓珞一時語塞。她是著了什麼魔?竟和他討論起要怎麼做才能得到她的心!「不干你的事。」為了轉移注意力,她開始拔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