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知道、俺知道。」老漢回應,捨不得放下碗的神情,惹得眾人哄堂大笑。
沒人發現,另一頭,有人將院裡的畫面盡收眼庭。
端木柏人停在稍遠的轉角,視線落在她美麗的笑靨上。
在她心底,他比不上這些村民,這是從一開始她就不曾隱諱的。她對那些老者甚至是馬成,都能尊稱一聲「您」,對他,卻得不到這樣的禮遇。
她和村民相處,態度溫和有如春風拂面,還有對小草,耐心又包容,偏只對他,全因「職責」二字。
察覺有人接近,端木柏人回頭,看到原本跟在韓珞身旁的小草,跑到他的身邊。
這小丫頭竟能發覺他在這裡。端木柏人失笑,突來的念頭讓他揪起她的衣領,將她提坐上扶手。
「你跟著她學到了什麼?」這幾天反覆聽她在耳旁念著三字經,耳朵都快長繭。
小草絞扭小小短短的指頭,頭低低地,就在他想放棄時,童稚的嗓音字正腔圓地響起——
「父子恩,夫婦從,兄則友,弟則恭,長幼序,友與朋,君則敬,臣則忠。」
這還是他第一次聽她說話。端木柏人驚訝挑眉。「知道意思嗎?」他相信韓珞還要診治村民,不可能有太多時間能為她詳細講解,不過反覆背誦,這小丫頭竟能記到這種程度?
小草搖了搖頭,難得見他和顏悅色,居然放大了膽子伸手去摸他的臉。
端木柏人本想發怒,但軟嫩的觸感碰在臉上,彷彿碰到了某一種情緒。
「為什麼碰我?」他向來懶得和孩童及愚人打交道,而他冷狠的氣勢,也成功地讓他們和他保持距離,沒想到,她卻絲毫不怕他。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結果小草卻從頭開始背誦起三字經。
端木柏人啞然失笑,對她起了興趣。
「坐好。」
他聽膩三字經了,反正也閒著沒事,趕緊把她教會,好讓她可以朝下一步邁進。
他轉了個方向,一大一小坐在輪椅上,往主院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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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草——」
韓珞四處找尋,著急不已。
她怎麼那麼不小心!想到自己的疏忽,韓珞直想掐死自己。每次小草都靜靜地待在身後,從不曾亂跑,漸漸地,她也就失了防心。
沒想到,今天結束診療,一回頭,看到空無一人的牆角時,她差點沒暈倒。
「小草,快點出來好不好?」她又喚,奔波找尋的身子已疲累不堪,卻堅持不肯放棄。
「韓大夫,時辰快到了,你先進少爺房裡吧!」馬總管抬頭望天,過來叮嚀。「我已經讓人四處去找了,會找到的。」
韓珞擰眉,心頭兩難。她知道馬總管已經盡心盡力,不僅整個別莊,連村子都派人出去找尋,但她實在放不下心。
怕馬總管為難,也不想破壞承諾,不得已,她只好妥協。「找到人一定要馬上跟我說,曉得嗎?」她又交代了聲,這才回房拿藥箱前往端木柏人房裡。
一進門,韓珞立刻往內室走去,想在最短的時間內結束,然而,眼前所見的景象,卻讓她瞪大了眼,愣在原地——
讓她找得焦頭爛額的小草正持筆坐在桌案前,而端木柏人手自後環住她,指導她持筆的姿勢,從桌上堆疊的紙張,看得出兩人已在這裡耗了不少時間。
她沒看錯吧?他竟能和小草這麼親近,還耐得下性子教她寫字?
見她進來,端木柏人抽走小草手中的筆。「好了,今天到此為止。」
他轉動輪椅繞出書案,韓珞這才發現,他竟然是讓小草坐在輪椅扶手。
「你……」韓珞驚訝地望著他。
「她很聰明。」端木柏人拎著小草衣領將她提下,她怔愣的表情讓他覺得好笑,又有點不悅。難道他就不能突然心血來潮嗎?
他誇獎小草?這下子,韓珞的眼睛睜得更大了。
「她已能將三宇經背全,還能寫到玉不琢、不成器那一段。」端木柏人抽來最後寫的紙,交給她。「以後別再在我面前背三字經了。」
「你怎知她已背熟全文?」韓珞接過,看到紙上歪七扭八的字,沒來由地,喉頭有些哽咽。小草會寫字了!
「小草。」端木柏人揚起得意的笑,開口輕喚。「背給她聽。」
小草搖晃著小腦袋,聽話地開始背誦:「人之初,性本善……」
第一次聽到她清脆的嗓音,韓珞不禁熱淚盈眶,她用力搗唇,怕抑不住的哽咽會打斷小草的聲音。
「……勤有功,戲無益:戒之哉,宜勉力。」
聽到她背完最後一句,韓珞立刻上前緊緊抱住她。「小草好棒,小草好棒!」她又哭又笑,激動的情緒溢於言表。
端木柏人胸口一緊,她那全然釋放的表情,揪住了他的心思。
她竟為了這點小事,哭成了淚人兒,而他,向來痛恨哭泣的弱者表現,不僅不覺厭煩,卻反被她牽動了不曾體會的疼惜.
「糟了,我還得去通知馬總管!」直至此時才想起,韓珞驚喊一聲,抹去臉上的淚痕,急忙往房外跑去。
突然被鬆開的小草,有點手足無措,抬頭看向他。
「等著。」端木柏人安撫。「她會回來。」從她的話,他已猜到,沒人料到他會帶回小草,定是找得人仰馬翻。
印證他的話,韓珞隨即旋回,雙頰緋紅。她剛忘了自己在哭,還跑去找馬總管,差點沒嚇壞他老人家。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摸摸小草的頭。「對不起,我太高興,嚇壞你了。」
那還掛著淚珠的嬌媚容顏,撞進了他的心。端木柏人將所有心思隱藏得不露痕跡,轉動輪椅朝床榻接近。
他的動作提醒了她的職責。「小草,看外面。」韓珞對小草叮嚀,而後來到他身邊。「我扶你。」她試探性吔說道。
看著她的手,端木柏人沒回答,任由她輕柔地環過他背後,將他托起,扶至榻邊。先將長褲除了,他才坐下。這段時間的治療下來,雖然腳仍然會痛,但比起之前的狀況已改善許多,不再因稍一挪移,即痛得冷汗淋漓。
他的配合,和他為小草做的,顛覆了她對他的觀感,但瀰漫心頭的情緒太複雜,有驚訝,有猜測,有感動,還有一些些的悸動,一時之間,韓珞不知該用什麼態度面對他。
她只能專心扎針,而端木柏人也沒有開口,讀不出思緒的眸光淡淡地凝視著她。沉默包圍了二人,各懷著心思,小草斷續的背誦聲,是房裡唯一的聲音。
「為什麼?」耐不住好奇,韓珞還是開口。
「不為什麼。」他做任何事,本就不需要理由。
「我以為你留下小草,是另有目的。」她不想這麼猜疑,但他的所作所為讓她不禁想偏。
「我是。」端木柏人回答得很乾脆.
「那你今天做的,也是另有目的嗎?」掠過心頭的,是他要得到她的宣言.不知為何,原本浮動的心,變得沉甸甸的。
端木柏人微瞇了眼,被這句話問住了。
這本該是他的考量,但這個念頭卻不曾浮現。彷彿有種無形的力量,讓他想無償去做些什麼,這是他在之前心機算盡的人生中,從不曾體會的。
「或許。」端木柏人沒直接回答,反而將問題丟回。「你說呢?有助益嗎?」
狡猾!韓珞努力不動聲色,卻還是讓漫上雙頰的紅潮給破壞了。他這不擺明了問她是否對他動情嗎?
想否認,卻怕他之後再也不理小草,韓珞好掙扎。
「或許。」她想學他說得淡然,然而道行不夠,臉還是微微泛紅。「繼續下去,或許就有助益了。」
端木柏人低笑。想用話誆他跳下陷阱嗎?哪那麼容易?
「沒任何獎勵,很難有繼續下去的動力。」他無限惋惜地歎道。「我還是用其他方式好了。」他反挖了一個陷阱。
還獎勵呢!韓珞嗔睨他,又羞又惱,明白他所謂的「獎勵」絕對充滿了邪念。該死的他,自那次浴齋之後,變得會在言語上輕薄她了。
「改天你會站了,就是給你最好的獎勵!」她咬牙,最後一針扎得又重又實。反正他這人一意孤行,她說再多,都無法左右他的行為,她又何苦被他耍得團團轉?
「無妨,我會等著獎勵自動送上門來。」端木柏人意有所指地微笑道。
等著吧他!韓珞皺鼻,不再回話。
「明天開始,別再念三字經了。」靜默半晌,他又突然冒出一句。
韓珞想裝得無動於衷,卻還是忍不住笑了。想起他指導小草持筆的畫面,心變得好柔。
或許,惡名昭彰的他,還是有可取之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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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小草第二次失蹤,韓珞已不再那麼驚慌失措。
接下來,三次、四次,彷彿成了慣例,只要結束替村民看診,她就直接上端木柏人房裡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