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知道她的心。
「我只想搞清楚,沐香真是你刻意弄傷的嗎?」
聽到「刻意」兩個字,玉蓮微微一頓。
「回答我。」
承璿聲音厲疾,玉蓮的心,忽泛過一陣酸。
「如果我說不是呢?」
「什麼如果?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哪來的如果?」承璿有些著惱。 「我想聽你親口說。」
「是我傷了她。」玉蓮立刻說。
「什麼?」
她竟不否認?
無視於承璿的驚訝,玉蓮的眼神沒有絲毫的閃躲。「是我拿菜刀,劃傷了她的手。」
「你……」作夢也沒想到她竟如此坦白爽快的承認了,他與其說是生氣,倒不如說是驚愕,但驚訝過頭,他忍不住冷笑了出來。「真不知該說你老實,還是我太傻?我竟以為,你再怎麼樣也不至於做出這種事,呵呵呵……」
玉蓮無語,然而就在這時候,承璿卻冷不防歎了上來,把她玉蓮推靠到牆上!
「王爺?!」
「你這女人,我永遠搞不懂你!」承璿的語氣是惡劣的,甚至還夾雜著一絲憤恨。「你怎麼會如同那些市井村婦一樣無知,一樣小心眼?」
每一字、每一句,都是心頭刺,玉蓮木然地張著眼,不作回應,她明白的,明白承璿與其說是在罵她,倒不如更像是在懊悔自己識人不清,因為她是個蠻不講理、出於傷人的妒婦,她不恭不敬不溫良,甚至連求饒都不會。
「我怎會、怎會為了你這種女人……」承璿咬著牙瞪著她那雙清澈見底的眼,痛恨自己無論如何狠不下心,最惡毒決絕的話仍是說不出口,他唯一的選擇,只有拂袖而去。
花房恢復了寂靜,玉蓮無力地滑坐了下來,像一具失去了生命的傀儡戲偶,怔仲且憂傷。
☆☆☆☆☆☆☆☆☆☆ ☆☆☆☆☆☆☆☆☆☆
已經是深更半夜,承璿仍在書房裡,伏案振筆疾書。
「夫天下之長治久安,務使國防鞏固,邊疆紛擾,不除何以為可?修陵築寢,雖乃千秋萬代之舉,但皮若不存,毛將焉附?望吾主務且慎思……」
寫到筆窮處,一個嬌柔的女聲忽然打斷了他的思緒。
「王爺,請用參茶。」
承璿抬起頭來,來者不是別人,正是沐香。
他也確實是累了,也有些渴了,當下擲筆,掀開茶碗蓋便啜了起來,沐香臉上不自覺流露出溫柔的微笑,伸長脖子看了看書案上的摺子。
「王爺,這麼晚了還在給皇上寫奏摺啊?」
承璿聞言,自嘲地笑了笑。「一封萬言書,儘是臣子淚啊!但臣子的血淚,恐怕還比不上美人的來得值錢。」
沐香笑了笑,承璿領她進府以來,雖然對她總是清清白白,冷冷淡淡的,但看在她是太后身邊得寵侍女的面子上,對她的日跟夜隨,也從不曾有過怨言,此時此刻,她心中早就起了不知名的變化,儘管每當回過神來,她總是被痛苦佔據,然而這一分這一秒,她卻又感覺到幸福……
是因為和他獨處的關係嗎?
原本以為,他就和那些養尊處優的貴族沒什麼兩樣,就算把持國事,也必定是昏曠無能的,但入府以來她所看到的承璿,卻從來不曾在子時前就寢,看到他不顧身體這樣徹夜為國事操勞,她一次比一次動容,竟不知不覺地陷了下去……
怎麼能?怎麼成?
她是要置他於死地的人啊!
「你先去休息吧,不用守在這裡,我還有事要忙。」承璿的聲音驟然打斷了她的游思,沭香回過神來,發現承璿揉了揉眼睛,卻已經再度提筆,準備繼續未完的公務。
「王爺,奴婢想問您一件事。」
「唔?」無感於沐香層層疊疊的複雜心緒,承璿對她向來只是隨口應付,不存機心。
「您知道一個叫蘇且白的人嗎?」
「蘇且白?」這名字似乎在哪聽過,不過承璿想了又想,腦海中並無此人身影。「不認識,怎麼,他是誰?」
沭香連忙搖搖頭。「嗯,不,沒事……」
承璿還是覺得奇怪。「你從哪聽來這個名字的?」
「沒,我只是隨便問問罷了。」
隨便問問?承璿皺了皺眉頭,沐香卻若無其事地轉開了話題。
「我聽說王爺把太后最心愛的那盆『綠珠』帶回王府裡了?奴婢服侍太后那麼多年了,老太后可是三天兩頭就要到花房去看『綠珠』的,怎麼會把它賞給王爺呢?」
「我也不過是偷拿的罷了,」說到那盆寶貝,承璿的精神也來了一半。「太后說連續兩年都沒開花,看了它就傷心,索性不看了,除非『綠珠』再結花苞,不然她不會再踏進花房一步。」
沐香聽到承璿這麼說,心想這果然是太后的個性,忍不住笑了笑。
「真是難得王爺了,若是在您的照護之下,花朵真的盛開了,想必太后娘娘一定會很高興的。」
「但願如此。」承璿一邊說,眼神又瞟回奏摺上。「這次管家請了個新的花匠,年紀輕輕的看上去倒頂能幹,有他照看,應該不會出什麼差池吧!」
「喔。」看他似乎打算就此結東話題,沐香卻不想就這麼離開,隨便說點什麼都好,反正只要能讓承璿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
「那個花匠叫什麼名字啊?」她隨口搭問,狀若一邊去收碗,一邊漫不經心的提問。
「嗯……好像是叫什麼……子戊來著……」
「子戊?!」沐香一愣,差些沒把茶碗給摔在地上,她……她她她沒聽錯吧?
「是啊。」注意到她話音中的不尋常,承璿抬了抬眼皮子。「怎麼了?」
「不……沒事。」沭香連忙故作鎮定,露出微笑。「沭香這就不打攪王爺了,奴婢告退。」
無視於承璿傳遞過來的疑問眼神,沐香匆匆端著茶碗走出書房,直定至確定承璿再也看不到、聽不到的地方,她才鬆了口氣,滑靠在欄杆上頭,思前想後的想把來龍去脈弄個明白。
這是怎麼回事?子戊竟也混進來了?一想到這件事,沭香便坐立難安了起來,他要來,為什麼沒有事先跟她商量?
不行,得馬上找到他不可!沐香再不能忍,霍地起身,想也不想便朝花房走去,只是匆匆趕到花房,卻不見半個人影。
也是,現下都已深夜了,子戊應該已經回到下人房裡安歇,又怎麼會在這裡呢?沐香正為自己的欠慮而懊惱的時候,突然有人冷不防地從後方用力地拍了她肩膀一下!
「嗚!」沐香嚇了好大一跳,直覺就要喊出聲來,但那人卻早摀住了她的嘴巴,同時將她整個人扳轉過來,等到她定下神來一看,又驚又喜的心情令她忍不住低叫出聲。
「子戊!果然是你!」
「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黑夜裡,少年笑咧咧的,彷彿完成了一件惡作劇般。「姊姊。」
沭香又好氣又好笑,但更多的卻是擔心,不由埋怨:「你怎麼都沒和我說一聲,就擅自進了王府?」
「我擔心姊姊嘛!」
「擔心我?」沐香真不知該說什麼好。「真不知道是誰該擔心誰呢!你是以花匠的名義進王府的吧?我怎麼不知道你會種花?」
子戊聳聳肩膀,毫不在意的說:「放心吧,等事情結束後,我就會溜之大吉了,在那之前,只要不讓那棵寶貝樹掛掉,就不會有我的事,再說……」他眼中閃過一絲精光。「我也想看看雋王爺是個什麼樣的人啊……」
沐香一愣,苦笑道:「王爺?是了,你當然會想看看他,看看仇人的臉……你看到了吧?」
「嗯……」子戊歎了口氣。「看起來,不像是個壞人啊!」
沐香無言。
不是壞人,卻做了對別人來說等於是壞人的事;是不是十惡下赦,哪能這麼簡單清楚的一言概括呢?
「不管怎樣,他改變了我們的人生是事實。」彷彿是在說服自己,也是在說服子戊,沭香無意識地喃喃自語。「不管他是什麼樣的人,我是不能因為這樣就心軟的……」
「姊姊?」
「子戊。」沐香陡地抬頭。 「要記住你的身份,在府中,我的地位等於是沒有名分的侍妾,日後若週遭有旁人,你身為花匠,絕對不可以直接對著我說話,明白嗎?」
「這我明白。」子戊點點頭。「我會注意的。」
「那就好。」沭香鬆了口氣,也罷,進來都進來了,讓子戊待在府裡也無不可,畢竟抬眼可見、觸手能及,就算發生什麼事情也比較好照應。
「此時此地,我倆不宜在此久留,你快回房去吧,我也該走了,府中我不能照應你的地方太多,你要好自為之。」語畢,沐香抬步欲走,子戊卻再次喚住了她。
「姊姊。」
「唔?」
少年的眼中有苦不易覺察的憂色,提醒著:「你自個兒也要小心一點哪,千萬別……」
「別怎麼?」
少年欲言又止,最後仍是選擇了吞嚥。「不,沒事,只是要你小心腳下,天那麼黑,別打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