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啊,那你呢?在這裡做什麼?」他大步跨越過草皮,坐到她的身邊。
「曬太陽……」她舉起手遮在額頭上,望向緩緩朝西邊落去的金橘色夕陽。
「難得這幾天沒下雨,我想曬曬太陽。」
汪景曜覷著她線條優美的側臉,思付著該如何繼續接下來的話題。「左腳的傷有沒有好一點?」
映雨偏過臉,盯著他斯文的臉龐調侃道:「汪醫生,明明有失憶症的人是我,為什麼現在看起來好像你也有失憶症。」
「什麼意思?」他不解地推推鼻樑上的眼鏡。
「這個問題剛才在診療室就問過了。」她無奈地歎息。「有時候晚上左腿打上鋼釘的地方會抽痛,除了生活有點不方便之外,一切都還不錯。」
他侷促地輕笑。「大概是最近比較忙,記性有點差。」
「汪醫生,你該不會是忙著和女朋友約會吧?」她頑皮地打趣。」
「你誤會了,我是忙著趕一份『多發性骨髓瘤』的論文……」他連忙澄清,熾熱的目光膠著在她的小臉上。「再說我單身,並沒有女朋友。」
「哦。」她尷尬地垂下臉,不敢迎視他那雙過度熱切的眼神。她又沒問他的感情狀況,不懂他為什麼要坦白得這麼徹底。
「你說有時候晚上左腿動過手術的地方會痛是吧?」
「對啊。」她點點頭。『但通常吃過止痛藥就會好多了……」
汪景曜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名片,在背面寫下一串數字,遞給她。「這是我的手機號碼,要是有什麼問題可以撥電話身我,除了在門診或手術室,其餘的時間我都會開機。」
「汪醫生……」她愣愣地接過名片,有些不知所措。
「如果你突然感覺身體不舒服的話,不管什麼時候都可以打電話給我。」汪景曜溫柔地說。金橘色的夕陽映照在她的身上,他瞧著她清麗的面容,纖細的頸項圍著一條米色的圍巾,那纖弱無助的模樣更惹他動心。
雖然他分不清楚憐惜和愛有什麼不一樣,但他對她的關心已經跨越了醫生和病患的關係,成為一種溫柔的羈絆。
「你既要開刀、又要看門診、巡視病房,趕論文報告什麼的.我怎麼好意思麻煩你呢?」
「那如果我是以一個朋友的立場在關心你呢?」
「朋友?」她一臉困惑。
「之前你來複診時,不是說失去記憶後,你也失去了人際關係,連一個朋友都沒有,那我有榮幸當你的第一個朋友嗎?」他終於把擱在心裡的話說出口。
「你已經是啦。」她輕笑回應。聽到她理所當然的回答,他順勢地取出手機問道:「那給我你的手機號碼,要是我有收到好玩的簡訊笑話可以轉發給你。」
「好啊。」她大方地念出一串數字。確定取得她的連絡放式後,汪景曜將手機收進口袋裡。
「我看時間也差不多了,我該回去了。」她拄著枴杖,笨拙地站起身。他立即扶穩她,關心地問:「你一個人要怎麼回去?」
「坐醫院門口前的排班計程車,我今天到醫院也是坐計程車來的。」
「瞿先生不來接你嗎?」他狀似不經意地探詢。
在她住院的那段期間,趁著巡視病房時,他曾經問過她與瞿牧懷之間的關係,她說瞿牧懷是她父親朋友的兒子,受托照顧她。但是男人的直覺告訴他,瞿牧懷看她的眼神不像一個大哥看待妹妹,那雙內斂的眼睛裡彷彿在壓抑、隱忍著些什麼「牧大哥他今天要招待重要的主管,所以我要自己搭車回去。」
「那我開車送你回去。」汪景曜抓住這個可以親近她的好機會。
「你不用忙醫院的事嗎?」
「我有三個小時的空檔,可以送你回去再回醫院,時間很充裕。」
「那怎麼好意思……」
「我們是朋友嘛!」他固執地不容她拒絕,說著便主動扶著她走往停車場。醫院附設的停車場外,瞿牧懷坐在駕駛座,隔著玻璃窗看著汪景曜親暱地扶著江映雨上了一輛房車,緩緩地駛出停車場。
他刻意壓縮行程,騰出時間來接她回家,沒想到竟會遇見這樣的場面——她上了其他男人的車,而他從男人身上那件醒目的白袍認出那是汪景曜。
之前在醫院接觸過汪景曜幾次,他感覺到這男人對映雨有好感,不是醫生對病患的關心,而是一個男人對於女人的憐惜。
他知道在宣告自己是「牧大哥」的身份時,他就已經失去愛她的權力,也明白病癒後的她遲早會離開他,走向另一個男人,會有人替代他的位置、會照顧她、會愛她,但是他沒有想過會這麼快。
而他也太高估自己,其實他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大方,看到她和其他男人親暱的舉止,他還是無法克制內心的護意,忍不住生起她的悶氣。
瞿牧懷將車子停在街角,強烈的護意和怒氣在心裡翻湧,而他卻什麼都不能做,只能眼睜睜地看她離開。
夕陽西下,天空黑黝黝地暗了下來,連同他的心也暗了下來……
暗夜,墨黑的天際疾馳過一道銀亮的閃電,伴隨著轟隆隆的雷聲,冷冽的雨勢落在山區、市街和每一扇玻璃窗上,氤氳的霧氣讓整座城市變得好朦朧。
雅致的房間內,矮櫃上一盞暈黃的小夜燈映出一張蒼白的小臉,緊閉的雙眸彷彿正承受著劇烈的痛楚,額際甚至泌出了冷汗。映雨的意識徘徊在夢境與現實之間,分不清楚虛實,模糊的身影在她眼前晃動,爭執、哭泣、碰撞、尖叫的各種聲音交錯混雜,然後是鮮血還有眼淚,朦朧間她覺得、心被刨開了……
血和淚模糊了她的視線,窗外轟隆的雷聲將她從夢境拉回現實——
「不要……」她失控的尖叫聲劃破冷寂的黑夜。
瞿牧懷在書房裡聽到她的夢囈聲,連忙放下手邊的事趕到房間,坐在床沿安撫她的情緒。
「映雨……」她從噩夢中醒來,首先看到的是瞿牧懷的臉龐,就像溺水者攀上浮木般,她無助地偎進他的懷裡,尋求一點熟悉的溫暖。
「怎麼了?」瞿牧懷拭去她臉上的淚水,低聲問道:「作噩夢了嗎?」她急遽地喘息,止不住的熱淚溢出眼眶,濡濕了她的眼睫,她分不清那是夢境還是現實,只知道那心痛的感覺太過深刻。
「好可怕……」疼痛的感覺太過清晰,令她十分驚恐。
「沒事了,只是一場夢而已,我去幫你泡杯熱牛奶。」瞿牧懷以為是窗外的雷雨讓她受到驚嚇,體貼地將被毯蓋在她的身上。
「不要……」映雨無助地拉住他的手,不願讓他離開。「牧大哥,你不要離開我,留下來陪我好嗎?我好怕……」她知道他明天還要上班,要他留下來陪她實在太過任性,可是她真的好怕,彷彿一閉上眼睛,又會陷入可怕的夢魘裡。
翟牧懷對上那雙泛著淚光的眼睛、軟言哀求的小臉,好像又看到過去的「江映雨」,在她出事的那一天,她也曾經這麼哀求他,求他給他們的愛情重新開始的機會,但是他沒有應允,那代價就是永遠失去她。
「好,我坐在這裡不走,你乖乖快睡。」瞿牧懷心軟地安撫她,體貼地替她覆上被毯,坐在床沿上。
她像個沒有安全感的小孩般,緊緊握住他的手,就怕他離開。而他厚實的掌心,讓她感覺好溫暖、好安心。
瞿牧懷靜睇著她線條優美的側臉,這才體會到原來世間最殘酷的懲罰,是最愛的人就在面前,卻不能說愛、不能擁抱,只能隱忍著情感的折磨,心痛地看著她走向另一個人。
「牧大哥,你一直不肯告訴我過去的事,是不是我曾經發生過什麼不好的事?」吠雨的聲音低低的,更顯得無肋脆弱。
她總能感覺到他在刻意隱瞞些什麼,極力閃躲她追問過去的事,但今晚夢魘裡的恐懼與傷痛猝然湧上心房,令她好不安。
「為什麼這麼說?」他沉凝的目光落在她憂悒的小臉上。
「我剛才好像在作夢,可是又好像回到過去一樣……」因為胸臆間的痛楚是那麼清晰,那感覺太過真實。
瞿牧懷的心猛然一沉,緊張地追問:「你夢見了什麼?」
「我夢見外面一直在下雨……我和一個男人起了爭執,我們吵得很凶……我哭得好傷心,好像有一把刀子插進我的胸口……好痛……痛到我不能呼吸……」映雨沮喪地低語,總覺得這夢境和她的過去必定有很大的關係。
聞言,他的心彷彿沉進又濕又暗的地獄裡,一抹酸澀的苦笑浮上他的嘴角。原來在她的潛意識裡,他的絕情就像一個殘忍的劊子手,深深地傷害了她。
「那只是一場夢而已,你不要胡思亂想,快點睡。」他放柔聲音哄道。
「可是那感覺不像是夢,心痛的感覺好真實……好像真的發生過……」她心有餘悸地撫著胸口,彷彿她曾經被誰狠狠傷害過一樣。逆著光,映雨瞧不見他深邃的眼裡浮現一抹隱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