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片陽光自錯雜的葉縫間灑落,斑斕地掩映在兩人的肩上,迎著風,厲呈韞載著向柔穿過綠林扶疏的小道,一路上,兩人有一句、沒一句的互相鬥嘴,輕快的笑聲消融在風中。
「厲大哥,我可不可以有個要求……」她望著他的背脊,忽然開口說道。
「什麼?」厲呈韞側眸瞥了她一眼後,又把注意力放在路況上。
「……可不可以等我長大……我想當……」你的女朋友……最後幾個字,她以一種細不可聞的聲音說道。
然而,那一年的夏天還沒有結束,他和紀向彤就擦出了愛情的花火,談起了一段純純的戀愛,完全忽略了向柔失落惆悵的眼色……
第2章(2)
向柔將插好的盆花放置在玄關的桌邊上,來來回回審視了幾次,確定一切臻至完美才收起剪刀和工具回到自己的辦公室。
這幾年,為了方便照顧心心,向柔放棄了大學時期主修的美術,改走花藝設計,負責飯店的花卉擺設,偶爾也會接一些婚禮佈置的案子,工作不算繁忙,也能把心心帶在身邊。
飯店裡一些資深員工幾乎是在「茉莉會館」創立沒多久就跟著前任董事長紀磊打拼到現在的,中間經歷了擴建轉型,財務危機等,幸好靠著紀向彤和夫婿韓克仰的金援,終於讓飯店的的營運恢復正常,大夥兒也建立起深厚的革命情感。
對於大學畢業後到美國「留學」的向柔,在沒有任何婚約的情況下,居然帶回來一個新生的小女娃,大家在紀向彤的囑咐之下,有默契地不忍多問心心的身世。
幸好心心既乖巧又不怕生,比起小表哥韓愷威愛鬧又霸道的個性,心心可以說是人見人愛的小公主,因此幾乎所有的員工都把她當作自己的小孩來疼,只要是假日或不用上才藝班的時間,向柔很常把心心帶來飯店。
「心心……」向柔回到辦公室裡,沒瞧見女兒的身影,連忙又走了出來,在走廊上輕喊著她的名字。
「向柔,你在找心心嗎?」房務部的湘姨推著清潔車,由走廊的另一端走了過來。
「對啊!」向柔點點頭,又繼續說道:「我才剛把插好的花拿去擺,一會兒上樓就沒看到人,不曉得又溜到哪去了。」
雖然大部份的員工都認得心心,但她還是限制女兒的活動範圍,除了她的辦公室和改建後另辟的私人花園之外,其他賓客較多的地方一律禁止她去遊玩。
「我剛看到她拿著一個小蛋糕往花園的方向走去了。」湘姨說。
「那我去找看看。」向柔淺笑道:「謝謝你,湘姨。」
向柔步下階梯朝著辦公室後的花園走去,在飯店擴建之初,他們特地請設計師保留所有「茉莉會館」最初的特色,也記錄著兩姐妹與過世雙親最溫馨的記憶,如今則成了小威和心心最愛玩耍的地方。
「心心--」向柔揚聲喊道,在高大的對話樹後方瞧見心心探出頭來,擔憂的心才終於落了地。
「媽咪--」心心放下手中的繪本,用力地奔向她。
「心心,媽咪不是叫你乖乖待在辦公室裡不要亂跑,怎麼又溜到花園來玩呢?」向柔配合女兒的身高蹲下身,忍不住柔訓了她幾句。
雖然心心活動的範圍在自家的飯店,到處都有熟悉的員工幫忙看顧,但還是令向柔緊張了一下。
「人家拿蛋糕請叔叔吃嘛!」心心解釋道。
「什麼叔叔?」向柔好奇道,只顧著和心心講話,全然沒注意到花圃前一抹高大的身影朝著兩人走過來。
「就美國叔叔啊……」心心說。
向柔循著心心指尖的方向望過去,瞧見厲呈韞慢慢地走過來,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纏著。
她怔怔地望著厲呈韞,完全沒有想到會在這裡遇見他;還以為經過昨天那席不算愉快的談話後,他已經辦理退房離開飯店了,沒想到他居然還在,而且還跟心心碰了面。
心心對厲呈韞說了什麼?
他又對心心的身世瞭解多少呢?
她透氣的臉蛋刷上一層驚惶的蒼白,愣在原地說不出話來。
「媽咪,叔叔跟超人爹地一樣都住在美國,我剛剛念了超人爹地的故事給他聽了之後,叔叔說下次也要教我騎腳踏車喔!」心心笑咪咪地說,沉浸在可以學騎腳踏車的喜悅裡,完全沒有意識到兩個大人之間的暗潮洶湧。
聞言,向柔的心漏跳了數拍,眼底閃過驚慌,深怕女兒的童言童語讓厲呈韞聯想到什麼。
她不能讓他知道太多關於心心的事。
她不要他更多的歉疚,更不要成為他的負累。
「媽咪,我可以跟叔叔學騎腳踏車嗎」心心夾在兩個大人中間,仰頭發問。
「心心,外面風大,跟媽咪回屋子裡。」她刻意閃躲厲呈韞投來的探詢目光,牽起心心的手,急欲返屋。
厲呈韞注意到向柔和心心同樣擁有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秀氣的鼻子和瓜子臉,五官和神韻極為相似,難怪乍見心心時會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他頗愕然,完全沒有想到心心會是向柔的女兒。
依稀記得他決定離開台灣的時候,向柔才剛大學畢業沒有多久,如今竟然已經成為媽媽了。
--心心是向柔的女兒。
但,父親的角色在心心的生命裡卻是空白的。
心心對父親的形象和記憶全來自於向柔繪製的繪本,而繪本裡的故事卻翔實記錄著他和向柔青澀的過去。
只是那些年,他心底住著另一個女孩,忽略了向柔對自己的執著,直到那一晚的恣情放縱……
「向柔!」他心口一緊,喚住她急欲離去的步伐。
她背對他,輕愣了一下,衣角被心心扯住了。
「媽咪,美國叔叔叫你……」心心提醒道。
「有事嗎?」她凜容,眼色淡漠地望著他,故意用一種不冷不熱的語氣說道,表現出一點都不想和他敘舊的姿態。
「心心她--」他的視線落在心心童稚的笑顏上,澀澀地開口。
「不是!」她的心房猛地驚動狂竄起來,不假思索地打斷他的話。
「不是什麼?」他清朗的眼眸直望進她的心田,她太過急切地下論,給了他一種欲蓋彌彰的感覺。
「心心,你先去椅子那邊坐著,媽咪跟叔叔說一下話。」她故意支開心心。
「好。」心心點點頭。
陽光篩過扶疏的綠林,葉面閃爍著光亮,心心小小的臉龐也閃爍著愉快的光影,乖馴地坐在長椅上,翻起故事書。
「心心是誰的孩子?」厲呈韞一改往常溫文儒雅的態度直率地說。
他知道提出這樣的問題會傷了向柔的自尊,但一想到心心可能是自己的孩子,歉疚的情緒便如浪潮般襲來,教他胸口一窒。
「心心是我的孩子,我一個人的孩子。」她雙手掄拳,語氣堅決。
「向柔……」他望著她。
他眼底的愧色再度刺痛了她的心。
「如果心心的話有讓你聯想到什麼,那純粹是你的錯覺,她的出生與你一點關係都沒有。」她深吸口氣,雙眼自與他交纏的視線中掙開。
「但是你畫給心心的那本繪本裡……」儘管她極力否認,但繪本裡「超人爹地」的形象和故事都指向他就是心心父親的事實。
她堅決否認,隨口編了理由說:「心心是我在美國唸書時,和一個留學生發生的意外,當時我和他都太年輕了,他不想要,也承擔不起這樣的責任而我選擇離開,選擇留下心心。」
她說得篤定,彷彿這些故事曾經發生在自己的身上,一切與他一點關係都沒有。
「為什麼要把我畫進那個故事裡?」他提出質疑。
「那只是一個故事,一個我用來哄騙心心的故事。」她閃躲他的質問,故意轉移話題,用一種近乎尖銳的語氣說:「厲呈韞,你還記得當年你為什麼選擇離開嗎?」
揪心的沉默落下。
他無言以對,俊臉上有著明顯的狼狽。
「既然當初選擇離開,那就把你的決定堅持到底不要再來這裡打擾我們的生活。」她話說得又輕又寒,堅硬地把他推離自己的世界。
她目光定定的盯視著他俊挺的五官,他還是一貫的溫文儒雅,笑容還是一樣的和煦,一個細微的表情就足以牽動她所有的心緒,教她忍不住心動……
不管分隔多少年,在她眼底他仍舊是她愛過的那個厲呈韞,舉手投足還是斯文有禮,若真的有什麼缺點的話,那就是--不愛她。
他不愛她。
思及此,她的胸口彷彿被狠狠掐住,痛得快喘不過氣來。
厲呈韞難堪地定在原地,完全找不到話回應她。
是啊,當初是他說回憶太苦、太痛,再也無力負荷,所以殘忍地撇下她。
「心心,跟媽咪進屋去……」向柔走到長椅旁,收起繪本,一手拎起提袋,一手牽著心心,經過厲呈韞身邊時,她臉上沒有笑容,裝得很冷漠,別開眼不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