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說謊。」
怎麼可能?她瞪著他疲倦的俊容,瞪著他因劇痛找不到焦距的墨眸——
是因為意識還不夠清醒才讓他說出這樣的話嗎?但一個不夠清醒的人又怎能有這種明晰的心機說謊?
「我不喜歡你看他的眼神。」他突如其來地說道。
她怔住,「誰?」
「秦光皓。」
「我怎麼看他了?」
「好像……你整個人都被他迷住一樣。」他皺眉,氣息粗重地喘著。
「我離你只有幾步,你卻沒發現我。」
她不可思議地屏息,「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吃醋?」
他沒回答,強自張開的眼皮實在撐不住了,疲憊地垂斂。
「你不要喜歡他,楚楚。」
他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她懸著芳心,淚珠無聲地墜落。
「不要喜歡他,楚楚,不要收回你對我的愛,我……喜歡你……」
細微的低喃猶如歎息,來自夢的彼方。
他睡著了,而她癡情地睇著他,淚如雨下。
她整個晚上就這麼睡的嗎?
隔天早晨,韓非迷濛醒覺,他認出自己是在醫院的病房,眸光一轉,方楚楚就坐在床側一張椅子上,螓首微低打盹。
這種睡姿肯定很不舒服。
他心一扯,直覺想起身喚她,但身子剛動一下,傷處便痛得苦不堪言。
他悶悶地呻/吟,立即驚醒了方楚楚,揉了揉還沉重的眼皮,慌得望向他。
「韓非,你醒了!怎樣?你傷口很痛嗎?」她傾身打量他,神情滿是關懷。
他勉強扯唇,「還好。」
哪是還好啊?瞧他連說話都皺眉頭!她心疼不己。
「我讓人過來看看,看要不要替你打止痛針?」
「不用了。」他阻止,「這點痛,我還忍得住。」
「可是……」她蹙著秀眉,「醫生說你肋骨斷了,連呼吸也會痛的。」
「我知道,我自己就是醫生啊。」他有些莞爾。
她愣愣地睇他,彷彿有千言萬語想說,卻不知從何啟齒。
他主動開口,「你一直在這裡陪我嗎?」
「嗯。」
「我昏睡多久了?」
「從昨天送醫到現在。」
「你就一直坐在那張椅子上?」
「嗯。」
「回去休息吧!你一定很累了。」
「我不要!」她一口拒絕,「我要留在這邊陪你。」
「我己經沒事了。」
「我就想留在這兒嘛!」
她撒嬌似地強調,神態卻很堅決,他知道自己勸不了她,微微一笑。
「你餓了嗎?想吃點東西嗎?」
「我不餓,想喝水。」
「好。」
她餵他喝水,潤過喉後,他的嗓音不再那麼沙啞。
「幫我換個姿勢,躺這麼久,都僵了。」
「可是你只要一動就會痛……」
「那也要動的,總要讓血液循環吧。」
「喔,好。」
她小心翼翼地幫著他挪動身子,他說要側到床的一邊睡,強忍著痛楚,讓出了一半空床。
「上來吧!」他低聲邀請。
她怔住,「什麼?」
「上來陪我躺一下。」他凝望她,眼潭溫潤著笑意。
「這床夠大,我們兩個人躺剛好。」
她愕然眨眼,半晌,才找回說話的聲音。
「我怕會弄痛你。」
「你不上來才會弄痛我。」
「為什麼?」
「因為我會下床去抓你。」他幽默地回應。
「啊?」她呆了,看著他閃爍的星眸失魂。
「上來吧!難道你真想虐待我這把骨頭?」語落,他見她還不動作,作勢要起身。
「別!你千萬別起來!」她慌得伸出雙手阻止他,不敢再跟他爭論,乖巧地爬上床,像小綿羊般柔順地躺在他身邊,一動也不敢動,連呼吸也放輕了,深怕傷著他。
他想笑,但就連笑也會牽動疼痛的肋骨。
唉!他在心底歎息,只得回復平素淡然無痕的表情。
方楚楚稍稍側過身來看他,水眸濛濛的,氤氳著某種情感,很像是之前她還不曉得自己換的是曉雲的心時,那對他藏不住依戀的眼神。
他的心震顫,跳得亂了。
「幹麼……這樣看我?」
「你還記得嗎?」她小小聲地問,宛如貓咪喵嗚。
「記得什麼?」
「昨天你迷迷糊糊的時候,對我說了一些話。」
「我說了什麼?」
「你忘了嗎?」她嗔怨地嘟嘴,那微翹的粉唇綿軟潤澤得像春天的櫻花。
他真想吻上一口!
「你說我不要喜歡學長,不要收回對你的愛,你說……」
「說什麼?」他輕柔地鼓勵她,曖曖的嗓音從唇間吹出來,正是春天撥弄櫻蕊的微風。
「說你喜歡我。」她終於還是把他對她的表白都複述了,頰畔染上了櫻色,即便是極度的羞澀中,也隱約帶著幾分大小姐的嬌蠻。
她是在尋求他的承諾啊!她可不許他說過的話不算數,不准他再一次玩弄她的心。
「你自己說過的話,都忘了嗎?」她嬌聲問。
他淡淡地微笑,「如果我說我忘了,你會怎樣?」
「我……」她先是錯愕,繼而恍然他是在逗她,氣得臉頰更紅。
「我打你喔!」粉拳威脅地掄起。
「你打吧。」他閉眸,示意他將認命地領受。
「韓非!你是怎樣?」她又氣又急。
「你真的打算……說話不算話?」話說到後來,己微微噙著哽咽。
他弄哭她了?
韓非驚愕地張眸,果然見她眼眶隱隱泛紅,潤著水光。
怎麼他才稍微逗她一下就急得哭了?
他手足無措,「傻瓜,我開玩笑的。」
「我當然知道你是開玩笑的!」她忿忿地。
「那你還哭?」他不解。
「因為……」她負氣地擦眼淚。
「就算明知你只是故意逗我玩,聽到你說忘了,我還是覺得很難過,心好痛好痛……」
她是認真的。
他盯著她憂傷的淚顏,那每一顆從她眼中碎落的透明的淚,都墜在他心上。
她是真的很愛他,太愛他,禁不起他的逗弄,他不可以再傷害她了,她的心己經被他傷得很脆弱,隨時會破碎。
「對不起,楚楚。」他瘖啞地低語,伸手憐愛地撫摸她濕潤的頰,為她拭淚。
「你別哭了,是我不好。」
「你沒不好,是我……害了你,如果不是為了救我,你也不會受傷。」她吸吸鼻子。
「我才應該說對不起。」
這傻瓜!他究竟該拿她如何是好?
韓非心弦揪緊,忍不住湊過去輕輕親吻她。
「我喜歡你。」他再次告白。
「我沒忘記自己說的話,我喜歡你,楚楚。」
「真的嗎?」她楚楚可憐地睇他,淚珠盈於眼睫。
他吮吻那眼淚,「從我們結婚前,我就喜歡你了,在為你動換心手術以前,我就己經動心了。」
「可是……」她不敢相信,氣息細碎。
「我以為你是因為我身上裝著田曉雲的心才跟我在一起的。」
「不是的,我跟你在一起,是因為你是方楚楚。」
「你真的沒有把我當成她?」
「沒有。」
「一點點都沒有?」
「一點點都沒有。」
第6章(2)
她怔忡,這答案太令她震驚,和她原先設想的差了十萬八千里遠,他竟然從來不曾將她錯認成田曉雲。
「你或許染上了曉雲的一些口味或習慣,但你不像她,楚楚,你們是完全不同的兩個女人。」
「你的意思是她比我溫柔多了?」她有意刁難。
他莞爾一笑,胸背之間霎時又抽痛起來,不禁嗆咳幾聲。
她頓時倉皇,「你沒事吧?」
「我沒事。」他安撫她,星奎閃爍著異采,「懂了吧?這就是你跟她不一樣的地方,你啊,老是弄得我不知所措。」
她嘟嘴,「這聽起來很像是抱怨。」
「是抱怨沒錯啊!」
「韓非!」
她看來很想伸手掐他。
怎麼辦?他又想笑了。
韓非咬唇,拚命忍住。
「可是……你不會怪我嗎?」過了片刻,方楚楚忽地揚嗓。
「畢竟很像是我……搶走了她的心。」
他一震,凝視她惆悵又落寞的神情,知她的確很在意。
這問題,他可不能敷衍著回答,否則不能解開她心結。
「一開始我的確有點怨你。」他決定說實話。
「就那麼剛好曉雲那天出車禍,她的心就換給你了。」他果然怪她!
方楚楚咬牙,心海翻騰,眼淚差點又掉下來。
「後來我才搞清楚,其實我真正怪的人是我自己,那天曉雲打電話給我,說她心情不好要我去陪她,可是我沒有去。」
「你沒去?」
「因為那時候我正在酒吧買醉。」
「你買醉?」她不可置信,素來冷靜自持的他也會做那種事?
「是為了你。」他直視她,「那天我滿腦子想的都是你。」
他滿腦子……想著她?
「如果我去陪曉雲了,她可能就不會出車禍,我怪我自己,連帶也埋怨你。」他悵然斂眸,「我是個懦弱的男人,因為沒有勇氣獨自承擔自己的罪,才會想找代罪羔羊。」
「你沒有罪!」她焦灼地衝口而出,不忍見他苛責自己。
「這不是你的錯,這都是命,誰也想不到事情會變成這樣,你不要把過錯都攬在自己身上。」
「楚楚……」
「如果你真的有罪,那就讓我們兩個人一起承擔吧!就算以後要下地獄,我們會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