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這又是官商勾結?」
「這我可沒說喔。只是人家連密件公文都拿得到了,難道不會找這個出題老師麻煩?」
「應該不至於啦。」
「難講。我就聽說那個自殺的員工,就是疑似人頭那個人啊,他兒子差點被擄走欸。」
「他兒子?就是在媒體前喊冤,說他爸替展輝背了黑鍋的那個?」
「嗯嗯。我在一個不公開的社團看到人家爆料,說——」
「張老師,你們在聊什麼?」李芳菲走近,微笑看著兩位同事。「聊最夭壽的那個展輝集團。」有人加人一起痛罵黑心集團,張老師有點興奮,挪挪頭,讓出一點空間方便李芳菲看螢幕。「這個啦。我一個朋友在南部學校教,他給我看他們這次公民與社會的考題,這個題組根本就是在影射展輝。」李芳菲微彎身,看著螢幕上的考題——斬灰集團負責人陳國良遭人檢舉使用過期豬肉加工製成食品販售,並以病死緒練油,危害全國民眾身心,若案子最終陳國良被判以刑罰,請問符合何種升罰的目的?(A)應報理論(B)特別預防理論(C)綜……
「這老師出題還滿活的。」但考題非她想探究,她切入主題:「我剛剛好像有聽到你們說誰被擄走。檢舉人嗎?」
「不是啦,是展輝進貨肉品的那家公司老闆的兒子。老闆就是受不了社會輿論壓力自殺的那個,他兒子差點被擄走。」
她怎麼不知哥差點被擄走?「什麼人要擄人?展輝嗎?」
「當然啊。」張老師一臉理所當然,「想也知道一定是展輝派人擄人,要不然還有誰會那樣做?」
「什麼情況?」她追問。哥應是怕她擔心,才未曾提過,所以才將檔案寄一份給她?
「那個老闆的兒子是醫生,好像是說他下班時,在停車場遇上幾個黑衣人要帶走他,剛好有人經過喊了保全,才沒被帶走。有照片啊,我進社團找一下……」張老師移動滑鼠,又道:「有記者看到這篇爆料文,想跟那個老闆的兒子求證,他都不接電話,所以一些網友在猜是不是被醫院下了封口令……」
她看見了照片,雖有些模糊,但仍能一眼認出那是巫亞哲,身旁圍著幾名黑衣人……「張老師,電腦能借我嗎?我想看一下內容。」
張老師讓座給她,她仔仔細細將社團文章看了一遍,情況就如張老師所述:至於擄人動機是什麼,並未有相關爆料,但多數留言網友猜測是展輝想封巫亞哲的口。她再看其它貼文,幾乎皆與展輝相關,甚至有網友整理出展輝瘟豬事件發生始末做成懶人包,並重複張貼。
展輝集團旗下的曰清生鮮超市離職員工爆料曰清回收過期肉品蔬菜與水果,再製成便當和水果切盤後重新上架販賣。這名離職員工懷疑回收肉品與蔬果的再製品恐怕不只便當或水果切盤,經由消保官協同相關單位前往實地進行聯合稽查,確實查獲過期食事件尚未落幕,又有民眾檢舉展輝收購病死豬,製成各類熟食,並引進波蘭瘟豬提煉豬油,其餘肉品則轉交給加工廠製成豬肉鬆、肉醬罐頭、香腸、餃類等食品。衛生局、消保官前往工廠封存問題油品及食品,並全面預防性下架,檢方也已傳喚福鴻負責人巫祥林到案說明,持續擴大追查下游廠商。惟巫祥林否認引進瘟豬製成食品販賣,也否認將之提煉成油品轉賣給展輝,檢方以涉嫌重大並有串證及再犯之虞向法院聲請羈押。
檢方調查,展輝集團董事長程國梁離職的司機巫祥林成立了福鴻肉品,投入肉品屠宰分切,並將分切之肉品交由曰勝冷凍食品工廠做專業的調理處理。檢方追查曰勝冷床工廠,才發現原來負責人也是玉祥林,衛生局稽查人員前往曰勝礙房時,發現環境髒亂,堆滿病死豬、難,及一桶桶疑似豬油的固體。
檢方深入追查後,發境除了福鴻與曰勝之外,展輝向波蘭大量進口的豬肉,經由波蘭官方調查,也確認是染上瘟疫的病死豬。而能將程國梁成功羈押的關鍵證據是一份他主持的會議紀錄。紀錄指出當時與會人士手中皆有一份肉品與油品檢驗報告,兩份報告證明豬肉與油品檢驗均不合格,但程國梁仍同意採購。
地院開羈押庭時,巫祥林供稱當初是程國梁向他表示為了節稅才另成立兩家公司,並要求由他掛名負責人。程國梁以能分紅又不必擔責任風險為誘斜,他因信任老東家才同意新公司掛他名,但法官傳喚程國梁時,他卻供稱並不清楚福鴻與日勝肉品來源,也否認授意巫祥林設立這兩家公司。
地院又訊問品管組長、兩家上游物料公司負責人後,認為程國梁等五人犯罪嫌疑重大,且有事實足認有澄滅事證及串證之虞,確有羈押必要,因此裁定收押程國梁等一共五人。在兩個月後的審理庭,展輝律師向法院聲請交保解除羈押禁見,當晚法官裁定五人分別以二.八億元及三百萬元交保,限制住居。交保後,卻傳出巫祥林燒炭自殺消息,只留下一封對不起家人的遺書。外界揣測他畏罪自殺,其子巫亞哲卻多次在媒體前表示父親的自殺行為是在扞衛清白……
李芳菲將頁面往下拉,底下網友回文一面倒,均認為程國梁不僅黑心無良,還卸責讓離職員工擔罪責,根本不知悔改,他們要抵制,直至展輝退出市場。
她憶起事情初發生時,案情尚未明朗,社會大眾不明就裡地在網路謾罵,加上媒體聳動的標題與編寫故事的能力,讓父親承受極大壓力:似乎是父親自殺新聞曝光,再有立委指出福鴻與日勝是展輝設下的防火牆,巫祥林只是背黑鍋的人頭後,網友們的風向才跟著改變。
現在再看見這些,心裡百感交集。她想,若當初網友對父親的批判能少一點、能客觀一點、能公平一點、能多給時間讓檢方調查,也許爸爸現在還能在她返家時笑著對她說:「小芳菲交男朋友了沒?帶回來給爸爸監定監定啊,爸爸帶他去游泳,測試一下將來我女兒要是落海時,他能不能把我女兒救起。」
這是黑心充斥的社會、這是網路霸凌的社會,她眼睜睜看著她的父親就這樣賠上一條命……
「李老師!」肩被輕拍。李芳菲回神,納悶看著拍她肩的張老師。
「你手機響了。」張老師指指身後她座位上的手機。
「喔!」她發出恍悟聲,道謝後回座位接電話。覷見來電顯示,有幾分意外他在這時間找她。「怎麼這時候打來?」接通時,她問。
「你幾點下課??」徐東俊不答反問,心裡盤算著要在花東停留幾天。「我沒課啦,等學生放學。」
「我在校門口。」
「啊?」她訝異。
「我記得這兩天期末考,應該考完了?」
「考完了,我正要改考卷。」
「那週一週二請假。」
她微微蹙起秀眉。「做什麼?」
「我們去花東,你下課後就出發,看要週二還是週三再回來就好。」
這麼突然?她想了想,道:「不行呢,下星期一要發期末考卷。」
「發考卷這麼簡單的事需要你?讓班長髮還是找代課老師不就得了?」
她笑一聲。「哪有讓班長代勞的事,考差的我要開罵,班長能代我罵嗎?」
「開罵?」他眉目鬆弛,唇角有笑意,「考差就考差,罵了成繢也不會突然變好。」
「還是要罵幾句,他們才會警惕,下次就會進步了。」
「可以等玩回來再罵。」
「但我還要打成繢單,星期一不能請假。」
徐東俊沉吟了會。「那就週日晚回來。我人在校門旁,你放學就過來。」
「你開車嗎?」
「我讓Jeff送我過來。怎麼,你今天該不會沒開車過來?」他笑兩聲,「那只好慢跑花東一圈了。」
「我當然是開車來上課。要不要先去附近超商坐一下?放學後我就過去。
「不必,我就在這裡等。」
李芳菲不明白他為什麼這麼急,事先也未曾告知她有出遊計劃。他放妥行李上車時,她開門見山:「怎麼這麼突然要去玩?」
「想到就走啊。」徐東俊側首對她笑,「你晚上還是明後天有事。」
「期末考考完了,也沒什麼事,就是改些考卷而已。」
「所以這時候去旅行不是正好?」他繫上安全帶,道:「趁學生還沒放暑假,訂房才方便,景點也不至於太多人。」
「我要先回去整理行李,總不能什麼都不帶。」
「民宿我訂了,問過老闆,房間裡什麼都有,你帶換洗衣物和毛巾就好。」
稍頓,他「啊」一聲。「忘了問老闆房間有沒有岡本。」
「啊?」她直視前方車況,「什麼本?」
光自車窗探人,在她長睫上落下金芒,她眨眼時,似有光點跳動。他只兀自笑著,盯著她美好的側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