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卿君隨行,為他這樣的安排很是迷惑。
「你是一軍之首,這樣輕率出擊,萬一被對方知道了……」
「北陵人還沒有那個能耐在東野的土地之內隨意撒野,也不會知道我的動向。我若是敲鑼打鼓帶著幾萬人出東都,惹得天下皆知,反倒容易成為北陵人的靶子。」
南卿君沒有親眼見過戰場,見他如此輕車簡行、神情從容,就好像要去踏青遊湖的公子哥一樣,全然沒有大戰來臨前的緊張氣氛,她不禁懷疑,是不是前方的情況並沒有她想的那樣糟糕?
出城不過二、三十里,就會有飛馬快報送到東野情手中,他看完信函後,會即刻手書一封回函。這樣一天走了六、七十里,已經有三封戰報送到。南卿君這才意識到,前方陣線的緊張氛圍絕對超過她的想像。
那天晚上他們住在一座小鎮上。
南卿君看他一直瞧著地圖沉思,忍不住問道:「這一場仗是不是很難打?」
「北陵人難得這麼聰明,這一次會打得有點礙手礙腳。」他一笑,拉過地圖指給她看,「他們先佔領這四座城鎮雖然不大,但是都緊靠山地。北陵赤多人善打山地戰,一旦失守,退守山中,不失為上策。而且這四個地方相隔較遠,我向來喜歡全面推進,一字拉開陣線,在最短的時間中取得最快的結果,也不知道向來有勇無謀的赤多人,這一回是不是拜了誰為老師?」
「四座城鎮雖然相距較遠,不能首尾兼顧,但是也有它的便利。」她陪他一起思索,「不如將這三座圍而不打,所有兵力集中攻打其中一座,分而殲之。」
東野情望著她,似有些詫異,「從哪裡想到的?」
「我哥哥小時候在文苑讀書,我就吵著要父皇同意我旁聽,文苑的老師除了講四書五經之外,也講兵法策略,雖然我不如哥哥愛聽那些,但也因此知道了一點皮毛。」
東野情點點頭,「其實你說的也是我的想法,只是這種策略最關鍵的一點,是在行動上盡量不讓四城的敵人互通有無,更不能讓他們和北陵的其他大軍串通消息,否則一旦援軍趕到,就會是一場混戰。」
「要斷絕他們的消息往來,也不難,第一是要靠你的大軍圍城,必須圍得如鐵桶一般,涓滴不漏。第二……就是靠我。」
她鄭重其事地說出最後四個字,一點也不怕會嚇倒誰。
東野情望著她時的眼神微微顫動出一層漣漪,隨即又被笑意填滿。
「公主殿下該不是有什麼奇思妙想吧?」
「來東野之前,我以為有人會御風是奇思妙想,但親眼見識過後,便知道大千世界無奇不有,所以你也該知道,奇思妙想算不了什麼,要想到又能做到,才是最厲害的。」
他的眉尾飛揚,俊逸的五官似瞬間亮了起來,「這麼說來,我真不敢小看你了。公主殿下,您認為我們該先進攻哪裡才最合適呢?」
南卿君又看了地圖一會兒,指著距離自己最近的一點,「就從大禹郡開始好了。」她微笑著對他說:「其實我是看到你剛剛在寫調糧的軍令猜到的。你讓周邊郡縣調糧十萬石到大禹郡西邊不過二十里的一座小村子,顯然是要以那裡為大本營,進行奪城前的準備工作。」
「夠聰明。」他由衷地讚賞,攬過她的肩膀,在她的耳垂邊悄悄說:「若是我求親南黎,你父兄捨得把你嫁到東野來嗎?」
她的身子陡然僵硬住,半晌沒有回答。
東野情似是沒有察覺到她的反常,左手握住她的右手,按在自己的膝頭上,然後提筆開始寫更多的調令。
她手背上的溫暖,一波波的傳來,讓她的身子放鬆下來,情不自禁,她靠到他的肩膀上,而他也沒有阻止,她抽回自己的手,從後面環住他的肩膀。
「東野情……」她喃喃叫著他的名字。
「嗯?」他不經意地回應。
「我真的喜歡你,我從未像喜歡你這樣喜歡過一個人。」
她的低語讓他筆尖一抖,兩滴墨汁滴到了紙上。
「怎麼了?」他察覺到她的古怪,笑著在她額上印下一吻,「是想討換點什麼嗎?」
南卿君閉上眼,感受著額頭上的溫度和氣息,輕聲道:「我只是想讓你知道這件事,永遠都記得,我真的很喜歡你。」
他望著她緊蹙的眉心,過了良久,悠然一笑,「傻瓜,我決定吻你的時候,就已經知道這件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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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野情和南卿君等人快馬飛奔,三天之後,趕到了距離大禹郡最近的村落。大禹郡失守之時,郡王已經逃出,就暫時棲身在這個村子裡,得知東野情趕到,痛哭流涕地跑來,跪倒在東野情身前。
「王爺,卑職守城不利,導致郡城失守,苟全性命至今,就是為了見王爺一面,以求嚴懲。」
南卿君在旁邊替他捏一把冷汗。以她過去對東野情的認知,她猜這人肯定難逃一死。
沒想到東野情只是淡淡地說:「起來吧,說說失守的過程。我早早就叫你們要準備,為什麼還如此快地被敵軍攻陷?」
「是。敵人這次用的招數太狠,大禹郡的飲水大多是來自城外的通玉河,前些日子,卑職曾上報說城外出現不少北陵農民,當時不知道他們在做什麼,後來城內開始有大量的軍民上吐下瀉,調查之後才知道,是因為飲水的問題,連卑職的家眷都病倒了。」
南卿君恍然大悟,「看來對方是在水裡下毒,才攻城得手的。」
「是,因為軍民都生病了,已無多少戰鬥力,所以敵軍攻城一日,為了不讓百姓受到無謂的傷害,卑職只好棄城逃跑,拱手將大禹郡讓出。」
東野情問:「敵軍人數多少,你知道嗎?」
「攻城的人不多,只有一兩千人,入城之後,他們迅速將我軍的人關押至地牢中。頑強反抗的,就地處死,城內損失大約也有幾百人。」
幾百人的傷亡對於一場戰役來說並不算多,但是在已經確定佔領一座城鎮之後,面對已無還手之力的敵人依然大開殺戒,就太過血腥殘忍了。
南卿君以前聽說東野情是個冷血無情的人,見他行事,也覺得他過於辣手狠絕,但是此刻聽到北陵人如此作戰,方才覺得這世上真正殘忍之人遠遠超過她的認知。
「看來要盡快採取行動了,否則任由北陵人用這種方法進攻,豈不是次次得手?」南卿君不由得焦躁起來。
東野情笑道:「也沒那麼容易,畢竟不是所有城鎮的飲水都來自於城外河水,眼下先要想辦法奪回大禹郡。你不是說可以有辦法阻斷敵軍的互通有無?這一回我倒想見識你的本事。」
南卿君看向四周,「好,看今天天色不錯,今晚大概月華明朗。就今夜吧。」
第8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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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如南卿君所料。這夜月光如水銀瀉地,將方圓十里之內都映照得清晰分明。
南卿君叫東野情命人找來四塊巨大的鏡子,架設在東西南北四個方位。
當柔和的銀色月光投照在鏡子上時,她從懷中掏出一根竹笛。
東野情好奇地問:「我第一次見你時,你手中拿著的似乎就是這根竹笛?」
「這笛子已經跟了我十五年了,它不僅可以吹奏,與今晚之事也有重大關係。」
她走進四面鏡子之中,月華的反射之光驟然由白轉金,強烈地聚集在她身上,她將竹笛橫在唇前,一聲清越笛音驟然響起,一道綠色的光芒從笛身中化身而出,與金黃色的月光糾結在一起,隨之凝聚成一團霧般的雲朵,飄向空中。
隨著月光越來越強,笛音越來越響,那片雲團也越聚越大,倏然南卿君將雙手在胸前一擊,雲團化身無數點金星,自半空中向東西南北的方位散去,夜空中一下子亮如白晝。
過了片刻,星光漸漸隱沒,四周又恢復了剛才的寂靜,連鏡子上的月光都恢復成柔和的銀白色。
大禹郡的郡主看得目炫神迷又一頭霧水,不解地問:「這、這就完了?這是什麼意思?」
東野情凝視著南卿君,「原來這一輩中,南黎會布結界的人,是你。」
曾經就是這道無形的屏障,讓東野當年一度所向披靡的東野雪也吃過大虧,所以提到結界,向來自視無敵的東野人都要敬畏三分。
南卿君將短笛收起,踱步回到他身邊,「我布的這個結界只能維持四十八個時辰,在此期間,界內無論人還是飛禽走獸都無法出去,而外面的人也始終進不來。」
「為什麼?」大禹郡主不解地問:「怎麼會出不去?」
南卿君微微一笑,「你可以直走試試,走到我的結界邊,會發現自己不停地在附近徘徊,卻怎麼也去不到你想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