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勞煩你們了。」楊媚媚點點頭。她是真的累了。
跨著有點虛浮的腳步走向內進寢房,經過內院,習慣性的掃視一圈,本來預估可能會在假山旁看見爹爹曲伏在那兒的身影,可是沒有。
眉頭微微蹙起,再望向其它可能的地方,可是都一一落空,最後,她看見敞開的後門。
心下一驚,拔腿就往後門衝去。爹爹不在屋子裡,他跑到外面去了!
如果爹爹又不見了,找不回來呢?
如果爹爹不小心受了傷……被不懂事的孩童嘲笑……被勢利的大人欺壓……
「爹!」她揚聲在連接後門的小巷裡喊著,「爹,你在哪裡?」
她焦急的沿路尋找,小巷不見人影,大街上也沒有看見,就在她急得想要去報官的時候,終於看見爹爹蹲在街邊,跟一個蹲在他面前,背對著她的男人玩得非常開心。
他是誰?想幹什麼?
截至目前為止,小鎮的人雖然都敬重她這個楊大夫,可面對癡傻的爹,似乎都還是保持著敬而遠之的態度,雖然沒人願意接近他,但至少也沒人會故意欺負他。
這是她第一次看見有人陪著爹,而爹這麼開心的樣子。
「爹……」她走上前輕喚。
楊萬馭沒有抬頭,倒是那個男人回過頭仰望著她。
「咦?」男人搔搔頭,「原來阿伯是你爹啊?」
楊媚媚怔楞的瞪著男人,下一瞬間,她白眼一翻,暈倒了。
「啊!」男人傻眼,想要伸手接人,卻慢了一步,纖瘦的身子已經軟倒在他腳邊。
「水來!你在幹什麼麼。我們要回去了。」突然,一個有點蒼老的聲音從對面的店舖門口喊了過來。
男人正彎身抱起暈倒的楊媚媚,只是不意觸到她胸前時,柔軟的觸感讓他呆了一下,好半晌才望向對麵店鋪。
「爹,楊大夫昏倒了。」叫水來的男人喊著。
下一瞬間,街上的人全都湧了過來,大家七嘴八舌的,好不容易終於讓水來將楊大夫送回家去,連同楊萬馭也一併帶回。
「水來,你要留在這裡?為什麼?」水來的爹訝異的問,「牧場還有很多事要做,你沒時間留在城裡照顧人的!」
水來搖頭。「我要留下來,牧場的工作我不懂,回去我也幫不上忙。爹,趁天還沒黑,你趕緊回去吧,我等楊大夫醒來就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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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定又做夢了。
三年來,她老是作著那人突然出現在她眼前,對她說「對不起」,「我回來了」的夢。
她當然不原諒他,誰叫他要讓她這麼傷心,讓她等待了這麼久,讓她以為這輩子都見不到他的面了。
然後,他又不見了,讓她好後悔為什麼不原諒他?為什麼要同他鬧彆扭?可是當他又回來的時候,她也又忘了要原諒他。
夢醒時,她總是萬分惆悵,如果有一天他真的出現在她面前,她絕對不會怪他,只會緊緊的抱住他,永遠不再放手。
輕聲笑語模模糊糊的傳進她耳裡,那中低嗓音是那麼熟悉,卻又顯得陌生,她茫然的聽著,茫然的睜開眼睛,然後啊的一聲想起來了,是那人的聲音,難怪覺得熟悉。
原來她還在做夢啊!她想著。
早就習慣這種夢與現實難以分辨的狀況,不過這麼多年來她已經有了經驗,能夠分辨得出來到底是夢境還是現實。
反正只要有那人的存在,就一定是處子夢境中,不管是他的身影,或是他的聲音。
「楊大夫,你醒了啊!」那人突然出現在她的視線裡,俯身望著她。
好真實。
楊媚媚有些怔住,不過還是沒被騙過。
「不,我還在做夢。」她喃喃的說。
那人一臉疑惑的樣子她還是第一次看見呢!呵呵,好可愛,可是絕對不能讓他知道,因為他鐵定不喜歡「可愛」這兩個字被用在他身上。
「楊大夫,你明明已經醒了,還是剛剛不小心撞到腦袋?」水來偏著頭,有些擔憂的伸出手,覆在她的額頭上。「嗯,沒發燒呢。」
溫熱的大掌像塊烙鐵透過肌膚,燒燙了她的腦袋,太……真實了……
「楊大夫,你沒事了吧?」水來更湊進她,仔細的觀察。
啊,對了,她記得自己說要原諒他,不再和他鬧彆扭,還要緊緊的抱住他……
楊媚媚倏地抬起手,圈住眼前人的頸項,緊緊的抱住他。
「佑禛……佑禛,你回來了……」她低喃著。
水來渾身僵硬,瞬間紅光滿面,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不要再突然不見了,好嗎?我等你等了好久,好久……」楊媚媚閉著眼,低聲說。「我不要再離開你了,我不要再放手了,佑禛,不要丟下我……
「楊……大夫……」水來聲音暗啞,完全無所適從,身體起了奇怪的反應,耳朵被她吹拂的熱氣弄得燒燙了起來。
「佑禛……」楊媚媚微微的鬆開他,迷濛的雙眼深情的凝望著朝思暮想的人,小手輕輕的撫上熟悉的眉,熟悉的眼,劃過熟悉的鼻,來到熟悉的唇。
細白的食指描繪著他完美的唇型,咕嘟一聲,水來吞了口口水,覺得口乾舌燥,在她的唇慢慢的靠近他時,他才像是從夢中驚醒般猛然推開她,氣息濃重,慌亂的退了好幾步。
「佑禛?」楊媚媚疑惑的低喚。他為什麼推開她?
「楊大夫!你醒了嗎?」水來清了清喉嚨,大聲的問。
她眨眨眼,緩緩的坐了起來。有什麼不太對勁……
對了,那人從來不曾叫她「楊大夫」,三年前她還不是「楊大夫」,所以這三年來,在夢中他也不曾叫她「楊大夫」過,那麼……
這個人是誰?
「你……是誰?」像是被人掐著喉嚨,她瞠大著眼,眼底有著期待、恐懼、不安,以及深深的茫然。
「楊大夫,我叫做水來。」他紅著臉說。
楊媚媚腦袋一片空白,好一會兒之後,她終於確定,自己醒了。
而方纔的一切,都不是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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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有長得如此相像的兩個人嗎?
楊媚媚的視線總是不由自主的落在每次來,都會陪著爹爹蹲在地上玩得不亦樂乎的水來身上。
太像了,根本是一模一樣……
不,不能算是一模一樣,那人有的冰冷殘酷氣息不見了,水來則多出一股鄰家大男孩的樸實氣質,那人的笑總是帶著一抹嘲諷殘虐的味道,水來的笑則是純粹的開心歡愉。
他是那人,又不是那人。
那天之後,水來幾乎天天都跑來這裡,但是她不曾再與他談過話,總是下意識的避開他,卻在避開之後,又不由自主的偷偷觀察著他。
還有,水來和爹爹處得異常融洽。
不過,今天他遲了。
楊媚媚不時的朝大門口望去。往常這個時辰,他都已經來了好一會兒了,可今天他卻還沒出現。
她忍不住開始胡思亂想了起來,越猜想就越忐忑。難道……真的出了什麼事嗎?
咬咬唇,她終於忍受不了那沉沉壓在心口的不安。
「阿德,傑元,醫館你們先顧著,我去去就回。」沒等兩個助手答應一聲,楊媚媚已經衝了出去。
誰料迎面就撞上一堵厚實的牆,反彈之下,她狼狽的跌坐在地上。
「楊大夫!」水來有些慌的大喊。「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是他!他來了!
「楊大夫,我娘生病了,我要背她下山來給你瞧瞧她也不要,你可不可以上山幫我娘看診?」他蹲在楊媚媚面前,懇求的望著她。
「看診是可以,不過我走不了那麼遠,騎馬也不方便。」
水來突然在她面前背對著她蹲下。「我背你。」
她心臟猛地一跳,強自鎮定之後,才道:「現在要上山?」
「對啊!」他理所當然的說,可是下一瞬間,又想起什麼似的問;「楊大夫忙嗎?」
「不,暫時沒事。」楊媚媚搖頭。爹有小六子照看著,她也正想找個機會拜訪一下水來的「爹娘」。
於是,她上前一步拍拍他的背,微笑道:「街上我用走的就成了,等到走山路時,你再背我。」
「好。」他耿直的點頭。
兩人一前一後走在街上,水來在前頭帶路,楊媚媚視線則膠著在他寬闊的背影,腳步不自覺的慢了下來。
突然,他回過頭,看見她停在那兒,朝她伸出手。
「還楞在那裡做什麼?」
楊媚媚一呆。這種語調,這種舉動,分明就是豺狼!
她欣喜的跑向前,腳下卻一不小心踢到一塊石頭,整個人往前栽。
「你……」水來想也沒想,完全是反射動作的急掠向前,及時抱住了她。「你這個笨蛋!連路都不會走了啊?」
她渾身又是一震,仰起頭幽幽的凝望著他,豆大的淚珠不受控制的迅速滴落。是他,是他啊!
「啊!」水來受驚,有些手足無措。「我……我不是故意罵你的,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這麼壞?對不起,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