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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頁     衛小游

  看見恭彥隨即露出緊張的神色,少年方又道:「他囑我一定要問你!你有多想念他?」

  看來是個不得不回答的問題。在小春也關注地看著他的情況下,恭彥硬著頭皮對一名陌生少年含蓄地道:「莫道不相思,相思如海潮。」

  少年蹙著眉。「聽不懂。『如海潮』是什麼意思?你到底想不想他?」

  真討厭這個工作,偏偏受人之托……小春總算鼓起勇氣跳出來道:「你凶什麼啊!飯吃得很飽了哦?」真是大飯桶一個,居然嗑光了一整鍋白米飯!「連這麼簡單的詩句都不懂。如海潮就是像海那樣深啦!」

  被小姑娘這麼一凶,藍眸少年面色倏地通紅。「呃,是這樣子嗎?」

  他沒見過海,也沒學過詩,不能怪他啊。

  「少說廢話!快告訴我們,你到底是來做什麼的?」小春不耐地發威。

  恭彥看著少年在小春的威嚇下,一面喃喃抱怨,一面打開行李,取出一疊物品。不待指示,他趕緊接過那疊羊皮紙。

  是祝晶的信。緊捉著厚紙,恭彥澀聲道:「他好嗎?」

  小春也緊張得不得了,雙手緊緊捉住自己的衣襬。「小公子……」

  少年撇撇嘴,回答兩人的問題。「我一年前在康國跟他道別時,他還非常好。」現在應該也不會壞到哪裡去。

  恭彥與小春不約而同地鬆了一口氣,兩人迫不及待地打開祝晶的信

  恭彥:

  被困在碎葉城好一段時間,閒來無事,只能寫信。不用擔心,我很好……在長安的你們呢?大家都還好嗎?離開碎葉城後,商隊越過阿爾泰山脊,轉往怛羅斯草原,順道來到康國。康國是康居安大叔的母國,以粟特族人居多:任我想,當你看到這封信時,我已經離開康國了…走在離長安越來越遙遠的絲路上,我已閉始思鄉……

  小春:

  我遵守了承諾,沒有被西域的妖怪吃掉。謝謝妳幫我照顧爹、彥,現在還要麻煩妳再多照顧一個人,他叫做破曉,應該見過他了吧,真教人過意不去,我好像總是在麻煩妳……

  爹:

  陰天時,記得帶傘喔。別擔心,我與舅舅一切平安…

  開元十三年孟春

  以粟特商人康居安為首的商隊順利帶著大唐珍貴的絲綢、文物來到大陸彼岸的拂菻(東羅馬帝國),與當地人進行交易,換回了大量的黃金、珠寶,以及各式的當地香料、果實種籽、銅鏡、赤玻璃與造型特殊的青銅器。

  一個月後,他們歐程離開拂林,沿途經過西亞、中亞、怛羅斯的廣大草原,循絲綢之路的南路進入玉門關。

  路程因為有所耽擱,再加上回康國老家小住了幾日,拖延了好一陣子,回程時就快多了。

  開元十四年仲夏,康居安的商隊從開遠門進入長安城。

  早先得知商隊入城的消息後,呂祝晶在長安的友人們,紛紛前往西市等候。呂校書則因為夜值弘文館,因此還不知道這件事。

  商隊迤邐入城,並未在城門口多作逗留,載著珍貴貨物的駱駝隊伍直接驅往西市坊區卸貨。當最後一名胡商進入西市坊門後,隊伍後頭再無商旅。

  井上恭彥忍不住勒住康居安的駱駝轡頭,強迫康居安停下來。

  「康大叔,他人呢?」為什麼沒有跟著回來?是還在路上嗎?是在哪裡耽擱了?他到底入關沒有?

  康居安聳著茶褐色的濃眉看著眼前這名俊雅挺拔的青年,突然咧嘴笑道:「啊,你就是那個日本留學生吧?井上恭彥?祝晶常提起你。」

  康居安想起在沙漠裡的那段漫長的日子,他教祝晶如何看星象來計算日期,而祝晶則與他分享他的朋友,其中,尤以來自日本的這名少年最常出現在他們的談話裡。他因此知道祝晶非常想念他。

  恭彥點點頭,忙問:「康大叔,祝晶呢?」

  六年了,商隊終於返回長安。這六年來,他望眼欲穿,就等這麼一天,想緊緊抱住好友。可為何卻不見祝晶人影?

  「祝晶…」康居安瞇著眼,搖搖頭說:「他沒有跟我們一道回來。」

  恭彥愣住。「沒有回來?」

  康居安說:「醫者要在拂菻小住習醫,他不放心讓祝晶單獨跟我們走……」看著恭彥眼中藏不住的擔憂,他猶豫地開口:「我們離開拂菻前,還有件事讓我有點擔心。那孩子……祝晶…在我們要離開拂菻時,突然變得不大有精神。不過我想他應該會沒事的,畢竟,他身邊有醫者啊!」

  「頭兒,過來一下。」康居安的一名手下叫喚道,打斷了兩人的對話。

  康居安揮揮手。「就來。」轉過頭看著恭彥道:「我得走了。我的店舖子就在這附近,有空隨時來找我。」

  「請再等一等,康大叔。」恭彥連忙叫住康居安。康居安回過頭,用眼神詢問。「什麼事,年輕人?」

  「祝晶他……沒托你帶信嗎?」康居安搖搖頭。「沒有。」說著,他蹙起眉道:「說來奇怪,我有跟他說我可以幫他帶信回長安,那孩子很愛寫信的…可不曉得怎麼回事,他竟然說不用了……嗯,抱歉了,年輕人,祝晶沒有托我帶信。」

  恭彥訝異得說不出話來。

  直到目送康居安一行人遠離後,劉次君來到他的身邊。「怎麼回事,恭彥?祝晶小弟怎麼沒回來?」

  恭彥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看著一旁的小春和劉次君、吉備真備等人,他開始懷疑自己也許是在作夢,否則,怎會是這樣的結果呢?

  六年前,祝晶跟著粟特商隊離開長安;六年後,他卻沒有跟著回來,仍遠在大陸的彼端,在一個與長安相隔千萬里之遠的地方,也許還生了病,否則怎會無精打采?他向來都像是有用不完的精力的。

  「大公子,小公子呢?」小春等很久了呀。再等下去,怕等小公子回來,會認不出她啊。

  恭彥答不出來。突然,他全身冷汗涔涔,頭昏腦脹,身體像是失去了力量。「祝晶……」喊出一聲摯友的名,一股腥甜湧上喉頭,就這麼吐出一口血來。

  眾人驚愕,趕緊扶住他。「恭彥!」

  恭彥跌坐在地上,左手驀地按住心口。奇怪,喘不過氣……這種感覺,彷彿病的不是他,而是另一個人。

  祝晶……是祝晶!

  冷不防再嘔出一口血;而後,他徹底失去意識。

  第七章 膏肓之間

  盛唐時代,絲綢之路的終點,拂秣熱鬧的石板街道上,少年被一名穿圓領短衫的卷髮小販叫住。「年輕人,這位年輕人,來買面鏡子吧,可以送給心儀的女孩唷。」那少年果真停下腳步,踱步到小販前,頗為好奇地看著攤子上陳列的幾面做工精緻的玻礫(玻璃)銅鏡。

  鏡骨的裝飾,有葡萄紋的,有獸紋的、有花草圖紋的。在長安,像這樣的鏡子因為得透過西域商人千里跋涉運來,價格可不便宜,起碼不是呂家負擔得起的。

  「這價格…不低吧?」他以拂菻語問道。

  「如果你中意的話,可以算便宜一點給你喔。」那有著一頭金色卷髮的小販殷切的招呼著。

  拂菻遠在大陸西岸,少有東方人拜訪,多數順著絲路遠道而來的商人,都會帶走大量的鏡子。這名黑髮黑眸的東方少年,在當地的拂菻人當中,顯得十分引人注目,不少人以為他是腰纏萬貫的遠東商人。

  少年摸了摸袖袋裡幾枚流通在西亞與拂菻一帶的索利都斯銀幣,不作聲色地拿起一面飾有葡萄紋的鏡,在手上把玩著,並不詢問價錢。

  他已經很久沒照過鏡子了,不知道這六年來,旅途的風霜是否染上了他的面容?翻過鏡子光可鑒人的那一面,一張東方面孔映現在光亮的銅黃鏡面上。

  他大吃一驚,手不禁鬆開,差一點把鏡子摔在地上。

  虧小販慌忙接住掉落的鏡子,抱怨了幾聲。「年輕人,你小心點啊。少年忙不迭道歉,又捧起那面鏡子,遲疑地看向鏡中的自己。

  「這是……我嗎?」他低喃著自己國家的語言。

  小販沒聽懂,只見祝晶一手捧著鏡子,一手撫上自己的臉,喃喃又道:「這是我————……怎麼……變了這麼多……」

  小販見他舉止怪異、失魂落魄,連忙搶回鏡子,不再試圖做他的生意,手裡則比劃著特殊手勢,如同在長安宣揚景教教義的波斯僧一般,喃

  喃念著耶穌之名。

  少年也不甚在意,只是低頭走回城內落腳處,等出門去找草藥的舅舅回來。一個月前,康大叔帶著商隊回長安去了,但小舅舅說還想停留一陣子,拒絕了康大叔繼續同行的提議。

  他雖然想跟著回去,但舅舅承諾,再過一陣子就會帶他回家;沒奈何,只好答應,以為只是晚一步回到家鄉。

  祝晶不知道醫者心中另有打算。

  因此當康大叔提議要幫他帶信回長安時,他笑著婉拒了。

  這幾年下來,他寫的信可不算少,與其請人送信回家,見信不見人,還不如早早歸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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