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玉鐸元尚以為是為奪玉家「佛公子」而來的人馬,直到石雲秋喊出對頭名號,才知是「星宿海」那窩子盜匪重整旗鼓後又來尋釁。
場面混亂,不少攤子皆遭砸毀,兩旁商家多是關門落閂,玉家武師們被分散圍鬥,一時間無法擺脫。
玉鐸元抄起滾落地上的一根扁擔充當武器,連連挌擋住兩名大漢劈下的刀鋒,扁擔吃了好幾處刀痕,他虎口被震得疼痛欲裂。猛地,對方突如其來一記當頭劈,他舉高扁擔相迎,「啪」地厲響,扁擔斷作兩截!
有人打斜裡衝來,千鈞一髮之際將他撲倒,抱住他避過那記狠砍。
澄佛!
撲倒他的是玉澄佛,他先是聽到極重的撞擊聲,隨即是一聲悶哼,抱住他的那股力勁猛地鬆弛。
「澄佛!」他大驚,撐坐而起,發現玉澄佛已然暈厥,八成是抱他滾倒時,不小心撞昏頭,寬額已迅速腫高一坨,還擦出血絲。
「小心背後!」石雲秋忽地厲聲提點。
玉鐸元腦門陡凜,若他及時挪撤定可避開,偏還顧及著昏迷過去的玉澄佛,待要動作,那把刀已重重落下,斜砍他的寬背。
痛嗎?
該是痛極啊……但他只覺得像被一把火灼過,背上詭異泛麻,溫熱的液體迅速染透他的衣服,裡衣、中衣、外衫……層層染得濕透。
「玉鐸元!」清亮女音夾帶著掩飾不掉的緊繃,撞擊他耳鼓。
是誰?
「留神啊——」
那女音再揚,玉鐸元怔怔掉頭,迸出異輝的長眼看見那藍紫影朝自己竄來。
這姑娘似敵似友,虛實難測,此一危急時分,他卻是全然信任她?
驀地,聽她勁喝一聲,絞纏銀絲帶的烏辮子疾速甩出,烏辮恰如長鞭,當空劃出好大一圈,辮尾的兩片銀葉墜破風颯響,攻其不備,往緊追在她身後的曹老三當面劃過。
「啊啊啊——我的眼!我的眼啊——」鼻樑和左邊招子登時被銀葉銳角刮破,曹老三搗住半邊臉狂吼,鮮血仍從指縫噴出。
重創敵手,石雲秋單臂倏落,穩穩抓住玉鐸元肩頭。兩柄大刀連番砍來,要避不是不可,壞就壞在她心中有所顧忌,她欲護玉鐸元,後者卻摟住自個兒的寶貝族弟不放,一個拖連一個,她躓礙難行。
該死的,豁出去了!
她挺身擋在前頭,決心來個硬碰硬,結果空手入白刃奪其中一人大刀時,被另一人的刀鋒劃傷臂膀。
所幸她反應快得出奇,忍痛,長辮一個借勁兒,銀葉墜再奏奇功,重重賞了對方咽喉一記,同時候,她搶到手的大刀正要往另一人肚腹疾揮,一支短箭已快她一步射來,穿入那人額角,當場了結對方。
「頭兒,沒事吧?!」黑大漢從斜角屋瓦上躍下,粗掌中握著一具沉鐵鑄成的十字弓。
「混帳你個臭力頭!我看起來像沒事嗎?」
拋掉大刀,石雲秋踢起方才甩在地上的披風,撕下一條布裹住臂膀上的刀傷,跟著又用破披風裹住面容慘白的玉鐸元,繼續開罵。
「教你們幾個留在江南,還當真大咧咧地吃香喝辣,醉得三魂少掉七魄呀?來得這麼慢,有沒有點兒混江湖該有的道義啊?!」
力頭生得橫霸霸的臉,表情真無辜,張著厚唇還不及辯解,一道棗紅影伴隨嘶鳴,從街尾疾奔而來。
「連這傢伙也來得這麼慢,該不會也被你們幾個拉去飲酒作樂了吧?」石雲秋鳳眸細瞇,盯住漸漸馳近的愛駒。
力頭忙搖頭揮手。「沒那回事!沒有、絕對沒有!」就算有,也是那匹大馬自個兒要喝酒,不干他的事!
石雲秋對他急慌慌的否認沒要理會,此際,玉家武師不僅多了「霸寨馬幫」七、八名援手,不遠處也已瞥見大批衙役趕來,情勢轉危為安,她神色微沉,只拋下一句——
「留在這兒,把事處理了。」明擺著她要先溜。
頃身,她施巧勁托起勉強撐持的玉鐸元,神情儘管鎮靜,臉色卻幾乎同他的一般蒼白。
「等等,澄佛他……」玉鐸元神智未失,兩臂仍固執地抱緊玉澄佛,一雙眼灼灼如火,無聲卻絕對的堅持,不放就是不放。
心咄咄劇震,石雲秋懶得多想,只覺胸中鼓震到最後,有種近似惡意的痛快欲要大爆大開。
好啊,不願放,那就別放!
棗紅大馬掠過她面前時並不停蹄,僅緩了緩馳速,她動作好快,先是將兩個玉家男人拋上馬背,跟著一躍坐在玉鐸元身後。
她輕踢馬腹,駿馬即刻往前飛奔,把所有鬧騰全拋在後頭。
「……要去哪裡?」玉鐸元從齒縫擠出問話,無奈聲音全被風吹散了。
他終於感覺到痛,一陣陣劇疼從背部傳來,但見胯前還橫著一個玉澄佛,怕玉澄佛會被震得跌下馬背,他咬牙忍痛,硬是扯緊意識抓住他,不敢放手。
「回玉家去,必須請大夫過府,澄佛他、他受傷……你究竟欲如何……」他後頭似乎又說了些話,但音飄飄渺渺,什麼也捕捉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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馱著三個人,棗紅馬其實沒奔遠,離開玉市大街後,穿過兩條石板道,跟隨主人的操控繞進某條石巷中,然後停在一扇毫不起眼的後門前。
石雲秋翻身下馬,逕自推門而入,把馱負玉家二男的坐騎也一塊牽進門內。
她剛合起門,馬背上的玉鐸元已撐持不住,忽地,頎長身軀似斷線傀儡般往下滑。
聽見快步趨近的腳步聲,有誰及時托住他,讓他摔得沒那麼慘,但背部又是一扯,痛得他不禁擰眉低哼,逼得半掩的濃睫只得揚起。
映入瞳底的是一張凝容,他微怔,聲音堵在喉間。
這姑娘在他面前不是擺出吊兒郎當樣,要不就一副笑裡藏刀的神態,不怕他察覺,就怕沒法誘他上勾般,總想逗得他在原處鬼打牆似地胡轉才快活一般。
他還是頭一回見她眉眸如此冷凝,像誰犯著她的大忌,徹底把她觸怒了。
出氣多,入氣少,他小心翼翼地喘息著,每下都該死的疼,但尚能咬牙隱忍,只是失血過多,造成他渾身虛疲,又不甘心就這麼倒下。
用意志力強撐著,玉鐸元白著臉看她揭開那件已沾染大片鮮血的破披風,深幽幽的目光忽地被她左上臂的傷處吸引。
他清楚記得那幾幕驚險至極的場景,一遍遍在腦海中迴旋——
她勁喝、焦急提點。
她疾奔而至,秀挺身形擋在前頭。
她招式明快。
她奪刀、負傷、敗敵。
他左胸隱隱掀起波瀾,心緒如絲,難以捉摸。
「……你的武功以巧勁騰挪之術見長,對付那兩個臂力驚人的大漢,該先避開再尋隙出手,何須硬碰硬、平白無故挨這一刀?」玉鐸元下意識問出。
「我高興挨這一刀,誰管得著?」石雲秋皮笑肉不笑地勾唇,徒手將破披風撕成條狀,跟著動作略嫌粗魯地環裹他的胸背。
有心弄得他更痛似的,她手勁一摧,裹緊的布條有效止住背部刀傷的出血,也讓玉鐸元痛皺了眉峰。
「該死……」他神魂一凜,意識更清明了。
「哼!」她下顎輕揚的模樣有幾分蠻氣。
玉鐸元吸氣、呼息,強要自個兒挺直傷背。環顧週遭,才幾眼便認出是玉家位在城中的小別業。幾日前,他特別讓府中管事撥給她和她那幾名手下使用,然而此時,她竟帶他回小別業後院?
她那顆小腦袋瓜裡,到底打著什麼企圖?
我高興挨這一刀,誰管得著?
那一刀,是因顧及他而挨下的。
男性的美目不再抽離般縹緲無神,而是炯炯的、暗爍金光般直視著近在咫尺的冷凝秀顏,若有所思。
石雲秋抿唇不語,暫時處理過男人背部刀傷,確定血已止住後,她起身,把尚橫掛在棗紅馬背上的另一名玉家男人扛下,直接拋向旁邊的馬料乾草堆上。
見狀,玉鐸元低抽了口氣,欲撐起身軀,無奈腦中一暈,只得頹然地跌坐回去。
「你別對澄佛動粗,他身子骨不比我的,能任你摧殘蹂躪。」
「我當真要摧殘蹂躪,你擋得了嗎?」她哼聲,挺故意地用靴子頂了頂昏死過去的玉澄佛。
「你——」他額角突跳,火氣再掀,想不出上回大動肝火究竟是何時候?
「我怎樣?」
石雲秋兩手往腰間一插,鳳瞳細瞇。
「玉爺真要訓我、與我對鬥,還是先花點氣力把背上刀傷化去再說吧!」挑眉,勾嘴,又是那種勢在必行且勢在必得的神氣。「你以為如何?」
「你……什麼意思?」心頭陡震。
「適才大街上混亂無比,玉家武師們自顧不暇,男女老幼倉皇躲避,沒誰留意到你究竟有無受傷?即便力頭後來瞥見了,也不知你傷勢輕重。」說著,她語氣也一轉嚴肅,矮下身來與他平視。
身軀再次感受到「危險」迫近,同樣寒毛豎立,同樣說不出的麻感沿脊骨竄升,這般的「危險」對玉鐸元來說,比那些真刀實劍往身上招呼更具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