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並不是什麼貴重的禮物,也許真夜真的只是把它當成普通饋贈,說不定帶著緣的上也有一個,如果她把它看作是定情信物,從而拒絕……會不會顯得她太過在意……
可惡……好可惡……竟然給她出了個這樣的難題!
可惡可惡可惡可惡可惡……他怎麼可以對她做出這種事!
當年他送她一把扇子,已經改變了她的一生;如今他送她這如意繩環,是要她把後半輩子都賣給他麼?
「呃,」真夜注意到黃梨江臉上近乎猙獰的表情,有點懷疑自己是否做錯了什麼事。他不過……是送她一隻如意環啊。「小梨子你不喜歡——」
「什麼都不要說!」她突然惱火地低喊一聲,越過她身邊快步跑開,也不管後頭有沒有人追來,一古腦兒跑回自己艙房後,將自己反鎖在裡面。
冷靜,要冷靜。她告訴自己。但紊亂的心緒無論如何就是平靜不下來。好氣自己居然這麼在意這種、這種教她左右為難的事。
和衣躺在硬床板上,纖細手指忍不住一再碰觸手上繩環的流蘇垂墜。
明知道萬不能收下,可是……這只繩環,她一看就喜歡……是她喜歡的配色——五色絲巧妙地編織成雙色繩紐,正面是紅底,反而黃底,兩面都有黑色的玄鳥圖騰,珠綠色的明玉鑲成鳥兒眼。
雖然沒有配戴飾品的習慣,但做工如此精細的繩環仍然令人愛不釋手。
假若這不是皇朝帝京平民男子用來求愛的飾品,而是真如真夜所說,只是個普通的祈福物,該有多好啊。
這樣,她就不會如此為難,不用明明喜愛得緊,卻還要裝作不喜歡了。
夜已深了,這是洛津出海後的第二夜。
明兒個……明兒個清早起來,就把這繩環還給他。
至於今晚,離天亮也沒剩幾個時辰了,應該還沒有人知道真夜送她如意環的事……這環,姑且就借戴一個晚上吧。
胡思亂想中,眼皮逐漸沉重,不知何時,黃梨江輾轉眠去。
睡夢中,戴著繩環的手因為海上天寒,不知不覺挪到胸口處,瑟縮著,環上玄鳥隔著衣衫緊貼著她心口。
她睡香港好,卻夢見自己變成鳥兒飛上了九重天。
是玄鳥啊!
玄鳥,在天朝,名為燕,一朝失偶,終身憂傷。
在她玄離的夢境中,那魂靈化身的鳥兒在天空徘徊,攸攸低鳴。
「公子,快開門哪!」
帶緣一邊敲著艙門,一邊急促地喊著。
黃梨江倏地從夢中驚醒,一時間忘了自己身在何方,只習慣性地攏緊衣衫,便匆匆忙忙披著散發,連鞋也沒來得及穿就打開艙門,一看見帶緣,劈頭就問:「是殿下麼,他又怎麼了?」
只見帶緣愣了一愣,直覺答道:「呃,殿下很好啊,他要我來叫你。」
聞言,黃梨江也怔了半響,這才冷靜下來,試著弄清楚當前的情況。
「殿下很好,他要你來叫我?」見帶緣點頭,她跟著又問:「叫我做什麼?」
帶緣咧嘴笑答:「公子一定想不到,那位女帝陛下要回岐州啦,此刻正在甲板上跟殿下和海童將軍告別哩!殿下說,要公子趕快到甲板上去,晚一步就看不見那位女陛下了喔。不過這事說來也真奇怪,本來還以為殿下真的要把人家陛下請回咱天朝當太子妃哩,還有那位老是戴面具的宰相到底是什麼時候上船來的呀?呃,公子……?」人怎麼不見了?
帶緣話還沒說完,黃梨江已倏地退回艙房裡,鎖上門,隨即用最快的速度的點好門面,不到一刻鐘,她束起散發,衣冠楚楚地重新出現在帶緣面前。
海上風大,才揚起手將一綹發撥到耳後,眼尖的帶緣不意瞥見黃梨江手腕的繩環,大驚小怪道:「公子,你手上那是——」
黃梨江錯愕地用衣袖遮住手腕。「沒什麼——」
「是如意環吧!」帶緣笑著捲起自個兒衣袖子,黑瘦手腕上也戴著一隻繩環,但款式與黃梨江手上的不同。「原來殿下也有送給公子啊。」他絲毫沒發覺黃梨江臉上的表情瞬間有多麼奇妙。「我還道只送給我一個人哩。想想也對,怎麼可能只有我有,等會兒也去問問龍大人和朱大人,說不定他們也都有哩。」
換句話說,這繩環,根本人人都有。
「帶緣,」黃梨江謹慎地問:「你的環也是殿下送的?」見帶緣點頭,她又問:「殿下是怎麼說的,關於這環的功效?」
帶緣毫不猶豫地回答:「殿下說,戴上這環的人可以長命百歲,運氣好到擋都擋不住,還能退煞阻厄——」
「安胎順產兼壯陽?」她提示。
帶緣用力點頭。「對對對!有夠神奇。」
黃梨江哭笑不得。原來開始都是她自己想太多了。真夜根本就不知道這繩環真正的意義,只把它當成一般吉祥物隨意分贈給隨從們當獎賞。
她撫了撫手上繩環,不確定此刻心裡的感覺是失望,還是鬆了一口氣。沒時間仔細探究,她舉步向前。
「咱們走吧,帶我去殿下身邊。」否則船這麼大,也不知道此刻他人在甲板上哪個地方。
帶緣機伶道:「公子隨我來。」
麒麟笑意盈盈地站在宰相婁歡身邊。
這一回,是真的要分別了。在岐州與海夷交界的海域上,她舉酒向海童及真夜告別。
護送天朝使者的般只暫時下了錨,大船旁,不知何時停泊了另一艘一模一樣的海船,正是岐州的水師。
「海童將軍,雖然四方夷主五年才須進京一次,但你我交情不薄,你若得空時,不妨經常來京裡看我。」麒麟期盼道。她難得離京一回,這趟還沒走到海夷就得回頭了,實在有些可惜。
「若有機會,也歡迎陛下來我海夷作客。」海童誠摯地邀請。
其實,她們倆都明白,要再相見實是困難,身為一國之君與一方之主,她們都有自身的責任要背負,無法輕言離開。
但心中懷有一份期盼,總是好的。麒麟笑道:「這是一定的,有生之年,我必定會走完皇朝每一寸國土,也必定會找機會拜訪將軍的島域。」
皇朝與四方夷之間雖有君臣名分,但實際上並不插手干預四方夷內政。兩方基本上可算是平等的。
「屆時,海童必定恭候陛下聖駕。」眨了眨眼,海童又笑道:「或者,等陛下大婚之日,海童也將帶著賀禮赴帝京?」那一天,應該已經不遠了吧!
麒麟好不容易才得到她宰相的首肯,自然不會因為君臣戀情被人窺破而羞赧,她坦然又得意地知道:「好好好。」
一旁的宰相大人卻有意見。「陛下,容臣提醒,大婚時日未定,還需讓卜師佔過吉日才行。」有時占卜的情況若不順利,拖個兩、三年也是有可能的。儘管他已經對麒麟卸甲投降,但麒麟既是君王,就仍受天命的約束。
真也也道:「至於我呢,就先預祝兩位永結同心。當然,我預贈的那份禮物,要等麒麟大婚時才能打開喔。」
皇朝與天朝兩國距離太遠,一來一往之間,至少要花上數月,能否再有機會踏上皇朝大陸,不是真夜一個人說了就算,是以早在離開帝京前夕,真夜已經預備了一份賀禮送給麒麟了。
麒麟笑道:「我已經等不及想偷看真夜到底送了什麼給我呢。」
聞言,婁歡微微挑眉。「太子早已預贈賀禮?」麒麟就那麼胸有成竹?假使他一輩子不答應……
「不會的。」麒麟對心愛的太傅微笑。「我意志夠堅定,那九道聖旨,不也真的把你逼來了麼?太傅,你注定是我的人。」
「麒麟好不害臊。」真夜十分欽佩麒麟竟有這樣的勇氣。
只見這對君臣雖然沒有肢體上的接觸,但眼底深藏的情意與對彼此的關切,早已道盡千言萬語。
「真夜有一天也會如我這般。」麒麟笑道。
她心裡坦蕩,不在乎未來史書上會怎麼記寫她這個威逼大臣為夫的帝王。
人,只有活在當下才是最重要的。她既然愛婁歡,就不容許為了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放棄自己一心的追求。
「遠隔兩地,我沒辦法誇口說,我會支持你這樣的話,因為說了也沒用,但我相信真夜必定會排除萬難,堅定信念走自己的路。」頓了頓,她眼神溫和道:「我所認識的真夜是那樣一個內心通透的人,今日別後,也許難再相見,我誠心祝福你,多保重。」
真夜的確知道自己未來該走哪一條路,然而,那將是一條孤獨的道路。分別在即,他不談自己,只溫聲道:「你也是,保重了。麒麟,我很高興能認識你。」
兩人雙手交握了片刻,眼中有著真摯的友誼。
第12章(2)
一旁,婁歡提醒:「三天後將有日食發生,殿下屆時應該還在海夷島域,據聞海夷人不畏黑日,海童將軍,真夜殿下與天朝使臣就請你盡力幫忙了。」對一名儲君來說,能在日食發生時避開全蝕的片刻,還是比較令人安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