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麒麟,確實很美,但不是她想像中那種霸氣艷冶的美,而是一種靈動自信的獨特美麗。她也看得出來,真夜跟麒麟十分投緣,兩個人每回見面都有說有笑,像是已經認識許久的知交那樣,有時還會結伴出遊,全然不把自己的身份看在眼底。真夜在天朝時不曾有過這樣的朋友。這兩人身份相當,年齡相近,雖然都背負著重責大任,可個性上都有一點輕率。更別說,據說這位女帝性好男風,她借給真夜的禁書裡,甚至還有男色艷情小說。過去黃梨江從來沒看過這種書,不知道男男之間竟可以……當然,她是為了瞭解真夜到底都在看些什麼書才會偷瞄了幾眼……可萬一真夜果真斷袖,那麼若與這位女帝湊成一堆,豈不是太「皆大歡喜」了?
怪不得旁人越想越偏,因為就連她都難免往那方面猜想。偏真夜又什麼都不肯透露,每回她一問起,他就會調侃她是不是在吃醋,才會這麼關心他跟麒麟的事。這叫她要怎麼再多問一句!
深夜裡,隨著皇朝夏官長一起到街市上請夜遊的兩位尊貴人士回宮時,黃梨江都還很氣自己,為什麼要那麼在意真夜調侃她的那些話。
明明她這輩子都不可能愛上任何人的,他還那樣問她!
「烜夏大人,你們明知道君王喜歡微服出遊,為什麼不多派些人手看住她?」非得等人到了外頭,才這樣偷偷摸摸跟在身後保護?
「啊。」穿著平民衣裳,混在人群中的夏官長烜夏,看著帶在身邊的男裝少女,有點尷尬得笑道:「讓你見笑了。的確,多派些人手可以守住我們陛下,不讓她出來到處遊走,但那樣一來,會很可憐。」
「很可憐?」受邀一同來尋找自家太子爺的黃梨江,困惑地問。
「是啊。陛下打六歲登基起,就從沒像個尋常女孩兒那樣玩耍過。我自己有個八歲的女兒,每回旬休時,我女兒最喜歡纏著我帶她出門逛街,不一定是想買東西,就只是想跟喜歡的人一起出門透透氣。當然,陛下不是我女兒,但是她已經十分努力,我認為她應該有權利做些自己喜歡的事。」
黃梨江聽出夏官長這一襲話裡多少有些縱容的意味。
來到帝京將近一個月了,與皇朝官員接觸後,發現這國家的大臣們,心裡竟多多少少都想要縱容他們的帝王。
「黃公子。」夏官長突然說:「你應該很清楚這種兩難才是吧?」天朝太子的處境與皇朝君王多少有些雷同。通常,地位越高的人,就越不能隨心所欲。黃梨江默然不語。她當然清楚這種兩難,否則怎會也縱容起真夜的行徑。
「身為臣下的我們,只要上位者沒做出危害國家的事,在尚可允許的範圍裡,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是經常有的事。」
「夏官長此言,是希望假使貴國主上想要我朝太子長留貴國,我們這些隨從能識相地不要反對麼?」
「事實上,我們也正擔心這一點。」夏官長黝黑的臉襯托出一口牙好白。「我國畢竟只有一位君王,但聽聞貴國有許多皇子……」
「皇子雖多,太子卻只有一人。」黃梨江毫不退讓地說:「希望貴國別強人所難,讓兩國情誼永世交好。」
「哈哈,我只是說說罷了。」夏官長道:「就當是身為臣子難免會有的嘮叨吧。」看看時間已經不早,該請君王回宮了。他舉起手臂,向前方打了個暗號。四周圍奉命保護帝王的暗部得到命令,正準備行動之際,麒麟卻已帶著真夜回頭走來。
夏官長急忙收回行動,帶著黃梨江躲到一旁的巷子裡。
不久,他們聽到真夜跟麒麟的談話。
「等等,麒麟,我想買個東西,你等我一下。」
躲在暗巷中,黃梨江不知道真夜到底留下來買了什麼。
只聽見麒麟道:「啊,眼光不錯,我喜歡。」
無疑是買給麒麟的禮物。
黃梨江蹙著眉,直等到真夜與麒麟相偕遠去,才離開暗巷,走到先前讓真夜停下來買東西的小攤子前。
攤子上擺的儘是成雙成對的彩色繩環,各種顏色和樣式都有,但每一款繩環都僅有一對。
「公子,買對如意環吧!」那攤主大叔招呼著。
烜夏走到小攤前,拿起一對彩色繩環笑道:「這是京裡近世興起的習俗,也不曉得是打哪時候開始的,以前我父輩那代似乎沒怎麼聽說過,可能是商人行商的宣傳,久而久之,就流行起來了。」
「哦?是什麼樣的習俗?」黃梨江好奇地問。
烜夏笑道:「通常心有所屬的男子會買一對如意環,把其中一隻送給心儀的對象,假使對方收下,男子就會將另一隻繩環帶上手腕。一人戴左腕,一人戴右腕,雙雙對對,象徵感情已有歸屬,其他女子倘若對他有意,只好知難而退。」烜夏成婚多年,還有個女兒,黃梨江注意到他手上沒有如意環。
察覺到黃梨江的視線,他道:「帶上如意環的雙方,倘若有一方先離世,另一隻環通常會埋土殉葬,我的環,此刻在我妻子的墓穴裡。」
「啊,對不起。」黃梨江連忙道歉,她沒想到……
「不打緊,已經很多年了。」烜夏只說了這一句,就沒有再多談。回頭看著已經走遠、自動回宮的君王,他笑道:「來吧,我送你會禮賓院。」
婁相特別交代過要好生照顧這位女公子。任誰都看得出來她對明光太子的保護,已經遠遠超過一般隨從應有的界線。
可惜還太年輕,也許,將來還是會受傷的吧!
他試探道:「像公子這樣的人品,若在我朝,必定能有鴻圖大展的機會。」
最重要的是,皇朝男女平權,即使是女子也能入朝為官,施展抱負,春官長檀春就是個好例子。
聞言,黃梨江只略略頓住腳步,隨即繼續往前走,沒有遲疑。「的確。然而梨江身屬天朝,那裡才是我的戰場。」
皇朝夏官長一貫欣賞不怕死的人。他哈哈一笑。「有膽識!」用力拍了一下少女肩頭,差點把她打趴在地上。
黃梨江勉強站穩腳步,沉默地走在雪地上。
眼下,她看不見自己的前程,而且頗氣心裡滿是真夜的身影。
她到底是怎麼了?難道果如真夜所說,她是在吃醋?
再之後,終於來到新一年的元旦大典,同時也是麒麟帝的成年儀式。
黃梨江以一介陪使的低微身份得到特許,准許參加大典,站在天朝太子的身邊,與各地來使、諸侯、群牧一同觀看典禮,聆聽君王大誥。
當麒麟站在高台上,語調堅定地頒布那樣一個驚世駭俗的大誥時,她發現真夜眼中有著一抹贊同與肯定的神色。
皇朝之君的成年大誥,竟是允許那各國都視為叛逆的雲麓門人在皇朝土地上講學!如此大膽地宣告,當下引來紛紛議論。
「麒麟真勇敢。」真夜低聲說。
但莽撞的程度簡直與你不相上下。黃梨江瞪視著真夜,怕下一刻,她會在真夜眼中發現他對女帝的傾心……倘若他真送麒麟如意環……
察覺身邊人兒不尋常的沉默,真夜轉過身。「小梨子?」
在天朝,女扮男裝出入朝堂也是非比尋常。此時,他身邊的這位「異端」見證了這足以改變未來各國歷史的關鍵時刻,怎麼卻反常的沒有任何意見?
「……這麼做,必然要付出極大代價。」真夜忍不住揣想,決定以男裝現世的小梨子,是否也有付出相當代價的打算?
黃梨江猛然抬頭對上真夜的視線,略失血色的芳唇微顫。
「算我求你……」別做出同樣莽撞的事。真夜還不是帝王,只是一名隨時可能被廢黜的太子。只要他言行稍有差錯,隨時會引來大禍。
求他?真夜嚇了一跳。小梨子倔得很,從來沒求過人。哪裡出了問題?只見黃梨江緊緊揪住他衣袖,臉上有著藏不住的憂慮。
皇宮廣場上,大典持續進行著,不是說話的地方。真夜不想打擾這屬於麒麟的重要時刻,他仰起頭看著前方,低聲說:「手給我。」
黃梨江沒聽懂他的話。真夜用寬大的禮服衣袖做掩飾,將他侍讀冰冷的小手藏進自己衣袖裡,暖握著。
每感覺她想抽開手或顫抖,他就用力握住她的手一次,以身體的語言告訴她,沒有什麼好擔心的,一切都在掌握中,不必憂慮。
僅管真夜的大手帶來熱度,暖和了她手心,然而隨著東方天際逐漸顯出一方魚白,在這異國異土,她都無法不感覺到,有許多事情,即將改變……
要怎麼做,才能守護住重要的一切?
跟麒麟不一樣,皇朝女帝身邊有許多能臣足以支持、守護她,但真夜沒有相同的條件。過去是如此,未來也可能仍是如此。
手中欠缺力量竟如此令人扼腕!
為何如此晚才察覺,那有如金絲鳥籠的東宮,看似富貴華麗,卻幾乎不堪一擊。倘若今日東宮猝然生變,身為侍讀的她,將無能守護她任性妄為的太子。她還沒有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