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著她回廂房,才看見她眼眶裡有淚水在打轉,卻強忍著不掉淚。
知道自己這一回真的讓她擔心了,真夜連忙安慰道:「小梨子,沒事啦,你別擔心,我不是好好的?本來我只是想讓你多睡一會兒……」
她背對著他,硬是不肯瞧他一眼。
面對忍受他多年的不受教都沒有崩潰,如今卻終於被他惹哭的少女,真夜頓時手足無措起來,伸手想扳轉她回身,少女憂慮大半夜的情緒卻倏然爆發——
轉過身,黃梨江掄起拳頭揍了真夜肚子一拳頭,聲音破碎。
「說對不起太慢了,對不對?」
他不能保證永遠不拋下她,但是他真的不希望見她哭泣呀!
「唉,小梨子……你不該這麼在乎我的,你知不知道……」
「我哪會在乎你這個笨蛋!」懷裡人兒沙聲喊道。
「是啊,我的確是個笨蛋。」明知道,有些事情不可以這樣,也不可以那樣,可還是忍不住這樣或者那樣做了。
如今人在異邦,尚無關大局,倘若回到天朝之後,這樣的在乎,會是多麼的危險。
可偏偏,知道她在乎自己,心底仍有那麼一絲絲歡喜,無論如何也抑制不住。
不自覺收緊手臂的力量,真夜頭一次感受到,這種既歡喜又悲傷的滋味,竟是如此五味雜陳。
如今方能體會何以隱秀總不肯讓他人在身邊停留太久。
是因為唯有那樣,才能妥善保護好自己的心吧?
麒麟果然是皇朝之君!
儘管早聽說皇朝女帝年紀尚不滿十八,然而沿途所見的景象,都在宣示著,儘管帝王是一名女性,民間百姓仍然安居樂業,國家依舊井然有序。
次日早晨,真夜與海童等人一同入朝晉見帝王,乍見端坐御座上、冠冕盛裝的少女時,心裡閃過幾許笑意。
視線略轉移到站在陛階下方的群臣之首,便是那民間盛傳的婁相了吧。
據聞此人身兼太傅之職,以帝師的身份輔佐女帝掌國,皇朝能有如今的富庶,這位名為婁歡的宰相想必功不可沒。只不過,他也聽說婁相年紀其實尚輕,還不滿而立之年,怎麼遠遠望去,竟然鬢髮如銀呢?是天生如此,還是過於憂國憂民?
真夜以一個外邦使臣的身份,好奇地研究著皇朝君臣。殊不知,在他偷偷打量著別人時,自己也被人悄悄注意著。
天朝使者,以明光太子為首,帶來天朝的祝賀與國信。
皇朝禮官代帝王收下禮物後,也回贈皇朝的禮物。
有點無聊的奉行完朝見之禮,端坐御座上的麒麟與真夜視線相交時,忍不住交換了會心一笑。昨夜同遊街市,已種下友誼的種子。
儘管如此,麒麟還是覺得這些禮數很繁瑣,有好幾次想暗示春官長快快結束,好讓她能私下與真夜談話,但才微有動作,階下那戴著面具的宰相大人便朝她投來警告的目色,要她別輕舉妄動。
她只好勉強轉移注意力到旁人身上,看見自家朝臣與來使排排並列,當中不乏貌美之人。觀察著眾人,麒麟忍不住莞爾一笑,開始捉雙成對,萌放起來……
彷彿察覺到帝王心裡的想法,婁歡極之刻意地乾咳了兩聲,像是在提醒她別太萌放了。
在自己朝廷裡貪戀男風還無傷大雅,可別對遠邦來使也如此這般……
收到暗示的麒麟忍不住抿起嘴。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太傅管得未免太寬了吧。
心底泛起嘀咕。至少她可從沒拿太傅與別人配對過呀。
好不容易結束了正式的拜會儀節,滿足了那司掌禮制的春官長對於禮數的繁瑣要求;朝臣才剛散去,還沒全離殿呢,麒麟已忍不住跳下玉座,三步並成兩步跑到海童、沐清影與真夜面前,熱切寒暄起來。
聽見真夜說起,昨夜她在臨街的聽雪樓前被太傅接回宮後,他因為擔心,曾追著馬車跑了一段路時,心中不禁升起一股暖意。
明知朝臣們特別邀請天朝皇子前來皇朝祝賀她的生辰,是有意做媒,想逼她趁早擇定東宮人選,只因素聞天朝皇子眾多個個皆有奇才,而且容貌俊美,可為良配。
可惜,她心底早有屬意之人了,否則真夜確實會是個不錯的選擇,起碼,他們挺聊得來。只是大臣們打錯了如意算盤,他們大概沒想到,堂堂太子竟會自請旨意,遠渡重洋出使皇朝吧。
既是太子,就不可能留在皇朝當她的帝婿,而她,正樂得如此。
不要真夜做她夫婿,她高興結識這位青年作她友伴。
還想見見他口中的那個小梨子,想知道,是什麼樣的人才會叫真夜牽腸掛肚,無法不放在心上。
作為陪使的黃梨江,由於未得帝王召見,只能在偏殿等候。
清早,她與帶緣合力為真夜穿好天朝至為隆重的正規禮服,為他打點好一切,便帶著幾大車的國信一齊入宮。
皇朝的王宮還留有遠古時代天子明堂的特色,配合天上星宿與四季方位鑄造而成。倘若遠在天朝的娘親得以親眼見到這宮室,勢必會相當感興趣。卞梁氏一脈所遵循的古禮,似乎與皇朝禮制有不少相似之處。
皇朝將六部一天地春夏秋冬明明,分司吏戶禮兵刑工等職。她已經見過皇朝春官長,未來應該也有機會見到其他部會的首長。
在偏殿前等候時,黃梨江忍不住擔心著,獨自入內晉見帝王的真夜會不會失了禮數。
過了許久,見朝臣們紛紛走出主殿,行經偏殿附近迴廊,低聲談論著天朝太子時,黃梨江不僅豎起耳朵,幾句對白飄進她耳中:
「沒想到竟由太子親自出使,如此一來,不就少了個機會了嗎?」一名武官模樣的壯碩男子道。
「確實可惜。我見陛下似乎很欣賞那位太子,偏是儲君,想必是不可能長留我朝的吧……」另一名斯文的男性官員也道。
黃梨江還未弄清楚皇朝官員們的話意,就沒下文了。
隨著朝臣們遠去,跟隨真夜一齊入殿拜見君王的副使們也從大殿走了出來,正往偏殿方向來。
這三名副史都是君王親自任命的,黃梨江站在偏殿前,有理的問候著:「徐大人,請問儀會已經結束了麼?」怎麼不見真夜一起出來?那徐副使是一名長著,和善地回答道:「啊,已經結束了。」
「真沒想到,這麼富庶的大國。帝王竟然真的是女子。」李副使低聲談論。「可不是,聽說六歲就繼位了,剛剛我在階下遠遠看去,也嚇了一跳呢,明明就還是個小姑娘呀。」另一名孫副使也說:「我看真正掌權的人,應該是那位戴著面具的宰相吧。權臣治國,女帝應該只是個傀儡。」
「噓,不可在此議論他國的內政。」徐副使制止道,其他兩人隨即點頭噤聲。
不久,他們改談起自家太子在儀會上的表現。「太子殿下的表現倒也不過不失。」李副使說。「本來我君就是擔心太子會擔負不起正使的任務,才命我們隨行……」
黃梨江仔細聽著他們的談話,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插嘴,詢問真夜此刻的情況。從副使們低聲的交談裡,得知真夜在儀會上的表現算是可圈可點,雖然因此稍稍放下心,但既然儀會已經結束,他人怎麼還在正殿裡沒出來?忍不住走到殿前迴廊下引頸盼著,卻盼到一名戴著面具的男子與幾名皇朝官員朝偏殿方向走了過來。
見黃梨江侯在偏殿外廊,那戴著面具的男子溫聲道:「陪使辛苦了,外頭天寒,怎不在殿內歇息?」來到帝京多日,早聽聞聽聞過皇朝這位鐵面宰相的傳聞。黃梨江連忙行禮道:「小臣作為陪使,承蒙貴國款待。只是不知……我朝大使……」
似是明白她的擔憂,那宰相笑道:「貴國太子正與我君敘舊,大約還會耽擱一些時候,請陪使在此稍候,倘或有任何需要,儘管吩咐,宮人們會打點的。」彷彿已知道麒麟會與真夜聊上好久,婁歡特意避開,讓她能聊得盡興些。「敘舊?」黃梨江不禁透出一抹訝色。難道真夜早已經見過那位皇朝女帝?婁歡見黃梨江面露訝色,立即明白眼前這名男裝少女還不知道昨夜與她天朝太子同遊街市的人是誰。
看來,她的主子也是會教底下人捏一把冷汗的那種人。他已為麒麟白了頭,而這女公子,只怕也將步入他的後塵。距離上午的儀會已經過了一段時間,時近正午,又未到正午。見她臉色略蒼白,婁歡心細地問道:「陪使用過午如何膳了麼?我請人送些熟食來,邊吃邊等候如何?」黃梨江還揣測著「敘舊」兩字的意思。「所以,昨晚跟他同游市街的人就是……」皇朝的女帝?有這麼巧的事!
婁歡命著附近的宮人拿火爐和點心來,回轉過身時,他眸中略帶笑意。「噓,不可說。」
「啊,是。」黃梨江這才警覺到身邊還有其他人在,連忙點點頭。的確,若讓人知道主子們這麼貪玩,肯定形象全毀……看來皇朝這位女帝也是個讓臣子頗為頭痛的人物吧,難怪會那麼快和真夜打成一片。根本是同類嘛!又看看人家宰相,一副泰山崩了也面不改色的可靠模樣,應該很有辦法制住在上位的人吧。機會難得,黃梨江向這位宰相請益:「不知可否請教大人一件事?」婁歡點頭。「陪使請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