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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衛小游

  董先生臉上的表情依舊帶著微笑,突然,他伸手摸了摸少年頭頂,笑問:「梨江,才十二歲,想成為天朝最年少的狀元郎嗎?」

  科考雖然沒有訂下最低年限,但天朝開國數百年迄今,尚未出現如此年少的進士啊。

  黃梨江猛然被這樣一問,不禁有些怔。董先生可從來沒這樣摸過他的頭哩。

  他摸著頭頂,認真回答:「有機會的話,試試也無妨啊。」

  並非一定要成為最年少的狀元郎,只是想證明自己的能力確實已經達到某個境地。事實上,在先生提起這話題前,他還不急著應試科舉。

  「應試科舉,或是入東宮當侍讀,顯然心裡已有答案;然而梨江可知,宮中皇子共有幾人?」董若素低頭瞧著少年若有所思的表情。

  黃梨江自是知道的。「共有一十七人。」

  他爹黃乃任職大內,常在翰林院供奉,即使再怎麼不問政事,這等常識他還是有的。當今天子多情,連同太子在內,共有一十七名皇子,且年歲相距約莫在三、五歲之間。

  「那麼應該明白,即便東宮伴隨太子讀書,也未必真能平順無波。」頓了頓,他垂首看著少年又道:「不過,當然得以自身想法為先,倘若真不願意,那麼為師還是請太子親自來遴選適合的侍讀吧。」

  黃梨江仔細聽著董先生的話,而後領悟過來。

  「先生已經代學生婉拒宮裡人了麼?」所以方才木鐸鳴響,是因為要當庭宣佈此事?先生一向洞悉世情,應是早就知道他的決定了吧。

  董先生笑答:「年方十二,雖然天資過人,但讓涉世未深的入宮,我是不放心的;然而倘若今日欣然答應,我也並不反對。至於方才鳴鐸,是因為太子將親自到太學來,無論是,或者是其他人,一定會有人入東宮,這件事情需要讓生員們都知道。」

  「聽起來似乎頗急切呢。」黃梨江疑惑地道。只不過是一名小小侍讀,有或沒有,差別很大嗎?

  「這麼說吧,是因為皇后已對太子下了懿旨的緣故。」董先生說著,逕自笑了。他遞出手給身邊的少年。」來吧,孩子,咱們一齊到中堂去。」

  「唔……」遞出手的當下,黃梨江忍不住又問:「先生,知道太子是個什麼樣的人麼?」

  董先生沉吟半晌。「可以說……是個溫柔的人。」

  溫柔……這是個優點吧?

  由於無意入東宮當侍讀,董先生當庭宣佈太子將來太學遴選侍讀時,黃梨江並沒有認真在聽;太子何時要來,他也沒放在心上。

  心思恍恍飄到他最近研讀的私家史冊上。

  由於對過去在西土大陸上建立政權的年代興亡史生出興趣,因此他已經連續數日無課時便埋首書堆勤讀,甚至屢屢忘了午食。

  是日,肚腹發出雷鳴,發現已經過了用餐時候,肚餓難忍,黃梨江這才離開學舍,到專供太學生膳食的廚房裡覓食。

  他不挑食,找到幾塊麵餅。配茶水干啃起來。

  填飽肚子後,散步回房,卻見到中堂前聚了一群人,不知在熱鬧什麼。

  走過人群時,發現是在品評詩文。

  太學生之間互相標榜彼此文章,藉以位抬名聲的情況屢見不鮮,他不喜參與這樣的活動,因此很少參加生員間的結社。

  眼下,八成又是在吹捧某位高才的曠世巨作吧。

  瞧,遠遠就聽見秦無量不自然的拔高聲音喊著:「真是高作啊,太有才氣了!」

  其他人則紛紛附和,沒有一句批評的言論。

  到底是什麼樣的「高作」,能得到眾人一致讚許,連句微詞都沒有?黃梨江不禁停下腳步,好奇的往人群方向瞥去。

  中堂前的庭院砌著一面灰白牆板,作為平時佈告之用,可供人在上面任意書寫,每至月底則會重新上漆,名曰「粉壁」,頗有傚法前朝「月旦品」的用意。

  但太學裡的這麵粉壁,通常卻只用來品評詩文,並沒有真正的引導太學生走向談論國事的道路,是頗為可惜的。

  第1章(2)

  黃梨江快步自人群邊緣走過,臨去時瞥了一眼大刺刺以黑墨寫在牆面上的數行詩句,雙足不禁頓住。

  一目十行的緣故,他一眼看盡全詩,忍不住笑出聲來。

  「什麼高作,這詩寫的比六歲小兒還不如,分明是一首打油詩,只有字跡倒還可取。」心直的他,直覺說了出口。

  評論的聲音不大,卻沒有料到在眾人屏息下,他說的話被聽到了八、九分清楚。

  秦無量率先反應過來,跳出眾人,指著他鼻尖支吾:「你、你,好大膽子,竟敢這樣批評這首高作。」

  高作?秦無量好歹也在太學裡受業幾年了,雖然他武勝於文,但應不至於真看不出這不過是一首打油詩吧?連平仄用韻都捉的紊亂呢。

  對於詩文的敏銳度比常人還高的他,實無法忍受有人顛倒黑白到這等地步。黃梨江不避諱的走到粉壁下方,當眾念出全詩:

  「白狗非狗狗非白,苟非白狗是何狗?狗苟是狗苟是白,狗白應即是白狗。」

  他聲雖不大,在中堂前卻清晰可聞。

  念罷,他俊眉微挑,眾人一時鴉雀無聲。

  渾然不覺不遠處一雙眼睛正打趣的打量著他。

  身量不高的黃梨江站在人群之中,卻絲毫掩不住他一身卓爾不群、暖暖含光,有若碧鏡。

  「韻字復用,音節錯拗,文辭鄙陋,思想全無。」黃梨江音聲琅琅,就詩論詩說:「勉勉強強有一點趣味,卻不過是打油之作,六歲小兒都可能寫的比這詩好,諸位同年對這樣的打油詩讚賞有加,要是傳出去教人聽見了,豈不以為如今太學堂儘是些不讀書的世家子弟,貽笑大方?」

  近年科舉晉身的官員,出身太學的人是愈來愈少了。

  倘若今天太學祭酒並非他敬仰的雲間先生,他是不會多嘴的;有違他自身的原則。

  「說什麼……傻話呀……」秦無量雙目瞪大如牛眼,雙手忍不住揪著黃梨江衣襟道:「你、你曉得這是誰寫的麼?」竟然將此詩批評的如此……貼切!是真不知,還是假裝不知?

  「該不會是董先生吧。」

  黃梨江最近發現秦無量很愛揪他衣襟,不禁蹙眉伸手撥開他的粗掌,況且他不過是就詩論時,對於寫詩人是誰,沒有知道的興趣。

  「這傻子!這是太子殿下的詩作啊。」

  午時前一刻,太子率隨從駕臨太學。

  當時黃梨江這書獃埋首書堆裡沒出來午食,故不知道這件事。

  太子揮毫題詩在粉壁上,讓太學生品評,說是評得最好的人,就選為侍讀。

  就算這是一首不成樣子的打油詩,當場誰不把它吹捧上天?

  才一轉瞬,什麼曠世巨作,蘊含深意,不流於俗,清新若葉上初霜,卓卓如雞立鶴群,古今絕倫無法再有的絕妙好辭……等等的誇張美評都出現了。

  當眾人陶醉在將被太子選入東宮,從此仕途一飛沖天的美夢之際,這人卻偏偏點破了隱在其中的滑稽,殺風景至此,實在令人惱極。

  太子的詩?聞言,黃梨江不禁一怔。

  見他表情略怔,秦無量忍不住壓低聲量,卻語帶惡意道:「總算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麼蠢事了吧,沒瞧見太子殿下就在一旁麼?」

  順著眾人目光所指,黃梨江微微偏過頭去,這才留意到一片黑鴉鴉人牆之後,立著一個手執玉扇的紅袍公子,身旁還跟著兩名帶刀護衛。

  先前因為粉壁前聚了太多人,以致於沒有留意到有旁人混雜其中:也可能是因為他年幼,身量不如人,視線有死角,總之竟然沒有看到太子在場。

  如今,也許是眾人怕沾了他的晦氣,紛紛讓開擋住他目光的位置。

  他視線終於對上了焦,卻見那紅袍公子也正定靜端詳著他這方向。

  那公子,一雙濃眉似楊葉略長,眉尾微挑,鼻樑高挺,長目深邃,雙唇未啟先笑,不同於天朝俊美男子慣見的斯文,眉宇間展露舒朗雋爽之氣。

  沒想到天朝未來儲君的相貌竟是如此。

  帶桃花。黃梨江心裡閃過這三字。他心想:不似帝王之相。

  穿著紅袍的太子微彎著唇道:「是何人?」清朗的音質似帶著些許笑意。

  黃梨江正要回答,卻不料身邊人高馬大的秦無量突然扯住他的衣袖,強按住他的頭頸,迫他折腰謝罪。

  「殿下恕罪,這人是新入學的生員,見識淺薄,一時口快冒犯了殿下,還請殿下別入在心上。」開玩笑,這傢伙誰不去冒犯,偏偏冒犯了儲君。他往後還想不想在朝廷裡混口飯吃!?

  「呀。」黃利江掙扎脫身,微微詫異地看著秦無量。他這是在替他說話?他不是一貫憎厭他的?怎如今……好似在替他緩頰?

  只見太子又問:「看來該也是太學的生員……」掃視了週遭一眼,發現再沒有人個子比他更矮了,應是年少尚未長成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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