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祭師插嘴,真夜逐步進逼又道:「我是真龍之子,是天朝未來的君王,如今這艘船的命運與本太子息息相關,船若沉了,我也活不了。你說,我有可能會拿自己與船上所有人的性命開玩笑麼?」
烏祭師瞇著眼道:「殿下平日素行不良,小人不敢猜測殿下會否突然神智不清,做出危及眾人的事。」
聞言,真夜抿起唇,聽見身邊眾人竊竊私語。
「大膽狂徒,竟敢誣蔑太子殿下!」朱鈺忿忿上前,就要拔劍。
「慢。」真夜揮手阻止,而後緩緩打量起眼前的祭師來,心中有了思量,蹙眉問:「張將軍,烏祭師可是你這艘船上的常任祭師?」
「回稟殿下,我船上的常任祭師剛巧病了,無法出海,烏祭師是朝廷派來協助護船的。」
果然如此。真夜凝眼問:「是誰派你來的?烏祭師。」
從一開始,這位祭師針對的人,其實只是他這個太子吧。
故意大海上製造混亂,擾亂人心,就是希望這艘船會在風雨中失控,從而被大海吞噬。如此一來,不必費一兵一卒,就能確保他永遠無法返回天朝大陸。
所以,是誰?是哪一位弟弟設想了這一著?抑或是……哪個人?
「小人乃奉君上旨意,護船而來。」烏祭師依然神色自若地回答。
看來他是得不到答案了。看清了情勢,真夜反倒鬆了一口氣。
突來一波大浪打上船舺,有人失足跌倒,有人驚慌失聲,待浪頭過去,每個人都滴著水,在寒風中觫觫發抖。
「哈哈哈!」
毫無預警的,站在甲板中央的天朝太子突然朗聲大笑起來。
那笑聲極為豪氣。
眾人心緒紊亂下,乍聞這豪爽大笑,不覺愕然,視線紛紛專注在那在風浪裡大笑的青年,懷疑他是否真如祭師所言,突然發狂了。
第9章(2)
只見真夜跟先前一樣突兀地停止大笑,轉過身,目光炯炯地注視著烏祭師道:「你說你能與神相接,那麼神可有告訴你,你今日運勢如何?」
這話來得突兀,烏祭師一雙老眼閃過警覺。
但真夜畢竟是尊貴的太子,假若他無懼於隨船沉沒,除非船兵造反,否則也無法阻止他的決定。
「朱鈺,」他輕聲命令道:「送烏祭師回艙房。」換言之,把這個妖言惑眾的祭師先軟禁起來就是。
烏祭師瞪大老止。「殿下果真發狂了麼?竟不顧神啟,意欲妄為?海神會發怒的,將軍——」
真夜再下一道命令。「封嘴。」
朱鈺即刻照辦,封住祭師的嘴,不讓他再繼續煽動人心。
張將軍十分無奈,只好看著真夜道:「殿下這麼做,萬一海神發怒……?」
真夜只是微笑。「我既身為太子,有天命護身,海神怎會吞了我所搭乘的船隻?諸位不須驚慌。」不顧眾人面色恐懼,他對身邊隨從道:「取我的琴來。」
帶緣立刻飛奔取琴過來。
「張將軍,麻煩你穩住這艘船。」
抱著斷了一根弦,僅剩六弦的七絃琴,他笑道:「我聽說神明喜歡樂歌,如果我唱一首神樂敬獻給海神,神明應該會守護我們吧。」說著,他席地盤腿而坐,任憑風雪吹拂,依然神色自若地彈起琴來。
起初,琴聲細微,慢慢地,轉為鏗鏘堅定。
真夜且彈且歌,唱的,正是流傳在天朝大陸的一首古老祀神歌。
「浩浩東海,蒼蒼瀛洲,日月殊途,明暗不侔。窮達有常,得失毋求。陰陽變化,祖穆神陬,天地同歲,駑駿同舟,唯德是輔,聊去殷憂……」
他歌聲清澈融潤,彷彿能夠穿透狂嚎不息的風浪,引領船隻航向目的之地。
說來奇怪,也許是船隻逐漸通過了暴風圈,也許是真夜所唱的祀神歌確實帶有安撫人心的力量,使得原本惶恐的船員們逐漸定下心來,在張將軍的指揮下,守住主船,努力航出惡海。
眼見天際掀出一方魚白,天明了。
雪止、風歇。
徹夜高歌的真夜停止拂琴,看著船舷破浪穿過一片薄霧。
薄霧後方,幾艘快船的帆影乍然出現在平明的海域上。
海寇?抑或是……?
不消時,對向航來的船首上立著一個英姿颯爽的身形,高聲喊道:「鎮守皇朝西岐,牧守沐清影,特來迎接天朝貴使,皇子一路辛勞了!」
運氣真不錯。看來他們原先只是被暴風略略吹離航道,並沒有偏離太遠。
真夜心裡才閃過這想法,就見龍英朝他大步而來,附耳低語:「殿下,找到公子了。」
真夜倏然轉身,果然看見他擔憂了一夜的人兒正朝他走來。
「你去了哪裡?」害他擔心得差點要失去理智,把祭師給丟進海裡餵魚。
黃梨江不露聲色地回答:「脫衣驗身。」
還以為「他」有好好躲藏起來,沒被人強捉去驗身,沒想到還是被看穿了麼?
愕然之餘,真夜臉上驀地閃現一抹怒氣,隱隱失控之際,又聽見黃梨江道:「這些船員有夠固執的,難道好端端一個男人,驗了身就會變成女人了?」
真夜再度愕然。「男的?」還真脫了衣驗身?
「如假包換。」黃梨江忍不住調皮地道。
真夜朝龍英投去一記疑惑的眼神。
龍英低聲道:「侍讀被一名船員拉進艙房裡驗身,那名船員是張將軍的胞弟,在這艘船上擔任副艙長。」
真夜越想越不對,正想問個仔細,或者乾脆扭著他這侍讀,拖進艙房裡再驗一次身,但張將軍匆匆來報:「殿下,皇朝派人來迎接了!」
黃梨江屏住氣息,捕捉著真夜眼底一瞬的衝動,悄悄地,不著痕跡地抽回自己被扭住的衣袖。
「殿下一夜辛勞了,你衣裳還濕著,趕快回艙房換下衣物,接見來使吧。」
驗過身後,她躲在艙房裡,知曉船員們的議論,而後,又聽見真夜的祀神歌安撫了船上惶惶人心。
知道他疑「他」是女非男,想到能藉此「糾正」他的不良心思,黃梨江便忍不住莞爾。
揪著真夜回艙房時,帶緣捧著一套華麗的天朝禮服迎了出來,瞧見黃梨江伴在真夜身側,脫口便道:「公子,你也脫了麼?」昨晚真是斯文掃地啊。他帶緣堂堂一介男兒,卻被迫在眾人面前赤身裸體。
「……別再提了,都過去了。」黃梨江避重就輕道。
真夜瞥了身邊侍讀一眼,淺聲道:「我要更衣了,小梨子你是要留下,還是在外頭等?」
說這話的同時,他已經動手脫去身上濕重的外袍,僅剩中衣,手一頓,又說:「話說回來,既然都是男兒身,留下來也無妨吧。」
帶緣連忙接手後續的工作,一一脫去真夜身上的衣物。
這回,黃梨江沒像以往一樣躲開目光,相反的,她一雙明眸直瞪著真夜肌理勻稱的身軀,注意到真夜從肩至臂的線條優雅有力,腰身緊窄,雙腿修長……只有腰下膝上的部位,她硬是挪開眼去。
沒料到「他」竟敢這般盯著他瞧。昨夜,他這美侍讀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在他不顧眾議也要壓制住烏祭師的危言聳聽時,心下不斷猜想著,「他」究竟在哪裡?有沒有遭遇到危險?
真夜抿起唇,才穿好內衫,心念一轉,遣開帶緣道:「讓侍讀來幫我更衣。」
帶緣立即停手,準備將手上的衣裳交給黃梨江。
「……那是侍童的工作。」這人是怎麼了?口氣聽起來有些挑釁。是一夜沒睡的緣故麼?
「帶緣即將轉任我的侍衛,往後不能再時常為我更衣了,怕一時找不到合意的新侍童,暫時有勞侍讀了。」
帶緣一聽,立即挺起胸膛道:「往後帶緣若不能隨侍殿下身側,還勞煩公子多照顧殿下。」
見這對主從一搭一唱,黃梨江抿了抿唇,透出一抹苦笑,伸手接過帶緣手中潔淨的衣物。「那,就由梨江來伺候殿下吧。」
沒伺候真夜穿過衣,黃梨江拿著衣物,站在真夜身邊,一時間顯得有些無措。
幸好有帶緣在旁指點。「先撫平肩頭的折線。」
黃梨江依言將衣袍披上真夜肩頭,略略踮起足尖,巧手撫過他的肩,為衣服理出脈絡來。
「衣襟處要捉攏再往下打個折。」帶緣比手劃腳地說明。
這個動作必須極貼近真夜,黃梨江站在真夜身前,攏著衣襟的手熨過他怦然跳動的心口。
真夜突然按住那只素手。
「怎?」黃梨江抬起頭詢問。
帶緣見狀,插嘴代真夜回答:「殿下不喜歡衣服穿得太緊挺,要弄鬆些,又不能太鬆,要不看起來會很浪蕩。」
只見真夜美唇隱隱含笑。「正是。」總不能告訴她,她那樣碰觸他,教他怦然心動吧。
這麼挑剔?黃梨江俊眉微挑。
「最後是腰帶。」帶緣拿來衣帶,說明束帶的方法。
黃梨江接過那條鑲有白玉的金色錦帶,笑想:連束個腰帶都有學問?
「他」穿男人衣袍十六年了,閉眼也能自行穿衣,卻從沒為男人更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