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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頁     衛小游

  「我是天朝太子,身份尊貴,向來只有別人為我赴死的份,沒有我為別人犧牲的道理。平時無事時,怎麼嬉鬧都無妨,但真要出了事,龍英,朱鈺、帶緣、以及東宮裡所有人都得擋在我前頭,為我承受一切——當然,也包括在內,小梨子,曾問過,當我的侍讀到底該做些什麼,經過今日,我想應該已經很明白了,不管我是一個怎樣的人,就算心裡覺得不值得,還是得有隨時為我犧牲的準備。我可以待好,但我無法保護,所以,如果不能保護自己,我最多是在私底下為掉個幾滴眼淚,但也僅止於此,不會再更多了。我話說到這裡,可明白了?「真夜很明白自己這番話,形同親手殺死黃梨江心中僅存的少年天真。

  但早些讓他認清現實也好,否則,等他翅膀長硬了才動手折去的話,會痛得更厲害。長痛不如短痛,今日,就把話給攤明瞭吧。不要讓這少年以他有不切實際的期待。當初決定讓他到自己身邊來時,不就是這樣打算的麼?

  也許是真夜將話說得太現實、殘酷,黃梨江半晌默然不語。

  見他遲遲沒有反應,真夜忍不住伸手向前——躲開他碰觸的手,黃梨江用力抹掉臉上藏不住的傷心,冷漠地繃緊下頷。

  「卑職明白了。是卑職不識大體。請殿下放心,我——卑職以後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馬車恰恰在此時停了下來,黃梨江猛然領悟他們已經回到東宮,顧不得強裝出來的冷漠,他爬過真夜擋路礙事的長腿,推開車廂門。

  「卑職這身衣裝不倫不類,有失體統,請恕卑職先回房更衣。」真夜不及表示意見,黃梨江已飛快跳下車,不顧從人側目,一路奔入宮內。

  「呃,殿下,公子怎麼了,跑那麼快?」當帶緣來扶真夜下車時,只見他的主兒還端坐在馬車時在,沒有下車的意思。

  「把門關起來。」真夜聲音緊繃地說。

  「呃?」帶緣不解地道:「可殿下,咱們已經回到東宮了……」不下車,要做什麼?

  「關上門就是了。」帶緣遲疑地關上車門,滿心嘀咕:主子今兒個也忒反常,都回宮了還不下車,一個人坐在車裡是在想什麼?還有,那侍讀公子也怪得很,平時不慌不忙的一個人,怎跑得像有獵犬追在身後,全不見往常一貫的穩重了呢?這其中必有緣故。思及先前一段路程,侍讀公子與太子殿下在車廂中獨處……莫不是、莫不是殿下的老毛病又犯了吧……莫不是,有某人想要硬來,另一人卻不從……帶緣越想越是驚恐,正當他百思不解之際,馬車門「霍地」一聲打開了。

  真夜信步走下車來。

  帶緣連忙仔細端詳主子,檢查他衣冠是否端正,衣帶有無束緊……一把玉骨扇不輕也不重地往他頭上敲。

  帶緣唉一聲,抬頭見真夜已如常地道:「不要胡思亂想。侍讀好得很,方纔他說內急,才會一溜煙跑不見人影。」也幸好小梨子跑得快,沒見著他當時已然控制不住的表情,非得將自己關在車裡獨處片刻,才勉強找回冷靜。

  真夜狀似悠然地環視四周,明白自己始終是眾人目光所在。

  這麼多雙眼睛在看著,哪雙眼睛忠誠,哪雙眼睛別有目的,他實在不想加以區別。眾目睽睽這下,真夜明白這是身為一國儲君的悲哀,即使他心裡有千萬個承諾想要應許,即使沒有願意相信,他還是想守護自己身邊的人。

  也許他的「守護」是有些狠心,可除此之外,他想不到其他更好的方式。

  如果必須親手扼殺那份天真才能徹底守護,那麼,他會親手折斷那雙展翅欲飛的翅膀。就算被憎恨,也在所不惜。

  第6章(1)

  那一日,正是改變的開始。

  僅管在外人看來,侍讀黃梨江仍然盡心竭力地督促太子的課業;僅管太子也依然故我,總是憑著一已的喜好任性妄為,然而兩人最初那份相信親近,卻不再了。說不清,那微妙的變化是誰先起了心的。

  在帶緣看來,侍讀公子依然盡心負責,而他的太子爺也依然待人溫和,兩人的互動看似如常,但言語之間,卻似乎隱隱帶了點機鋒。

  他雖然年紀小,但畢竟長年侍奉東宮,多少明白宮裡頭這些大人物的心思比海水難測。但公子與殿下之間究竟在冷些什麼,他還真有些看不明白。  他不明白,侍讀公子是個文人,何必勤勞習武?說是強向健體,可強身健體也不必練習射箭練得這麼勤吧!

  他也不明白,太子爺原本很經常逗弄公子的,但如今,這兩人之間過去那種輕鬆愜意的感覺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強烈的自製與疏離。

  本想問其他人看不看得懂,但龍英大人是個直腸子的人,搞不好根本沒注意到這些小細節;而朱鈺大人平時口風就緊,不可能從他嘴裡問出話來……易言之,他根本沒有人可以請教其中玄機啊。

  「好,又中了!」東宮午校場的射師鼓掌讚道。

  帶緣回過神來,不意外看見身姿挺拔如柳的美公子也能一箭射中鵠的。

  這兩年多來,公子的箭藝進步許多,倘若太子殿下也能多花些心思學習,豈不更好?偏偏,他的太子爺就只知道躲在陰涼的樹蔭下,一邊嚷著天熱,一邊要他端涼水來消暑。對比之下,侍讀公子真是太知道要振作了。

  帶緣才想著,一身勁裝的黃梨江收起背上箭筒,大步走到一臉慵懶的太子殿下前頭,將長弓硬塞給他。

  「該您了,殿下。」語氣生疏有禮,正符合一個侍讀應有的口氣。

  真夜桃眼微瞇,懶洋洋笑道:「射藝進步不小,侍讀,我很為驕傲。」

  黃梨江表情沒有一點點的動搖,只道:「卑職射藝好壞無關緊要,要緊的是三天後在宮裡的比試場上,殿下能有好的表現。」

  「我還沒有答應在赴約。」

  「文武百官都知道有這麼一場比武,屆時所有的皇子都會參加,箭在弦上,由不得殿下不答應。」

  說得真直接啊。真夜微微一笑。「偏偏我就是個任性的太子爺,我不參加,誰能奈我何?」

  那場比試,是四皇弟在兩個月前宮廷內宴上無意間口頭邀請的,沒想到竟然成為一場眾所矚目的競射。

  天朝武功素來不弱,他身為太子,倘若射藝太差,屆時在眾人面前勢必顏面掃地。母后特別請來宮裡射藝一流的射師指導他,但,同樣在學習,他的侍讀卻比他進步神速。其實這也不難理解,有心無心,成效自然見分明。

  倘若對某些不曾見過太子真面目的人宣稱眼前這位玉樹臨風的翩翩少年才是東宮太子,想必也沒有人會懷疑吧。

  尤其這兩年來,小梨子的身形抽長許多,雖然體型仍偏纖細,但不再是個孩童了;更別提他眉眼俊秀,雖然才不地十五束髮之齡,卻已迷倒他東宮裡一票老少宮女。像小梨子這種相貌、體格偏向弱質,卻又不至於風一吹就倒的書生型少年,最符合天朝近世對男子的審美偏好。

  他進退合宜,外世圓融,初相識時,他那一向稜角如今已藏得非常隱密了。

  他自己非不得不進宮,但小梨子卻經常被母后宣召。

  他聽說,黃梨江之名已經在宮裡傳揚開來,人人皆知他這扶不起的阿斗太子身邊有個秀逸如仙的美麗侍讀。

  重點是,自兩年前那次御溝落水的「意外」後,不時出入宮廷的黃梨江竟不曾現出過岔子,就邊九皇弟也沒機會再刁難他,他很妥善地保護好自己,不再受傷了。照理說,他應該要為此開懷,可心裡為何仍有那麼一點抑鬱?

  是因為小梨子很少再對他笑的緣故?

  僅管在旁人眼底,小梨子處事仍然進退有據,但真夜明白,他們之間確實多了一分隔閡。他不能怪他,畢竟,是他親手扼殺兩人之間那份到為難得的信任。

  只是,難免還是覺得有點可惜啊,畢竟是這麼個他想深交的人兒……

  若小梨子是不而野放的金雀,那麼他會折了他的翅;可若他是關不住的大鵬鳥,那麼有朝一日終究得放他飛去吧。

  預感著當他羽翼滿時,就會飛離他的身邊,圖南而去……

  「恐怕皇后娘娘第一個就不會允許。」黃梨江冷靜提醒。「卑職聽說宮裡還有人下了賭注,娘娘禁不起顏面掃地,不可能放任殿下任性。」

  真夜猛然回神。「小梨子,何時這麼瞭解宮廷?」話才脫口,他接著突兀自解道:「也是。三天兩頭入宮,不瞭解宮裡頭的狀況才是奇怪。」

  黃梨江沒有再應話,只是將手裡長弓再次遞向真夜。

  「殿下,請。」

  真夜笑笑地接過長弓,從黃梨江背上箭筒抽出一支羽箭來,在射師的指導下,頗有架勢地擺好姿勢,搭箭拉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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