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搶到一塊龍蝦,當著他的面前咬下。「不要太勉強,『老』是以事實方式存在,而不是靠逞強就能推翻。」
他大笑她也笑,奇妙友誼在兩人當中滋長。
「章殷艾。」放下餐盤,他正經地叫喚她的名字。
「嗯?」放下吃到一半的烤柳葉魚,她認真回話。
「為什麼不下樓,接受大家的慶祝?」這是他一直擱在心底的問題。
「生日是我的事,幹嘛和一大堆人慶祝?」她是配角,卻不甘心當配角,所以她寧願拒演,也不肯在舞台上出現——為陪襯他人。
「要不是我誤打誤撞,就不能認識你了。」他舉出她不讓人慶祝的壞處之一。
「認識我有什麼好?」沒人樂意認識她,有娉艾可以認識就夠了。
「很你聊天,很有趣。」
她抿唇,沒答話。
「章殷艾,你犯規。」大手包住她的小臉,他把她的臉轉向他。
「犯規?」聽不懂,她老教他弄出滿頭霧水。
「聊天的規則是一問一答,你沒回答我的話。」
「沒什麼好答,『有趣』是短暫情緒,你可以從娉艾的身上獲得同樣樂趣。」他的手還夾在她臉旁,暖烘烘的,很舒服。
「這叫雙胞胎奇跡?你們說同樣的話、做同樣的事、擁有同樣的思考?」
額頭靠向她,他的距離只有短短十公分。
「不會。」臉紅了,悄悄地,舒張壓擴充。
「所以囉,我怎能在你們身上獲得同樣的樂趣?」幾句話,他將她堵死。「我猜,你聽過太多人對你們姐妹作比較,也許你是經常受挫的一方,但這不代表你是較差的。」他企圖用「額對額接觸法」將自信傳輸到她腦海裡。
「那麼這類比較代表什麼?」他的眼瞳在近距離中,更顯油亮。
「代表他們眼光有問題,代表他們心存偏見,也代表他們用來理解人類的方法太膚淺。」
力夫是不是很厲害?簡單批評,他將她的自卑打破。幾乎是感動的,殷艾咬著下唇,遍尋不到確切言語來形容她的感動。
於是,她把感動隱藏,抬高下巴,裝出驕傲。
「你難道不是為了娉艾出現?你難道不對我和娉艾作比較?別擔心,我不認為這種行為稱作膚淺,換了我,也只看得見姣好完美的那位。」把距離拉大,她用背脊對著他。
「這是你的錯,你不該把自己藏起來,不該用黑衣服把美麗包裹,更不該縮到角落,埋怨天下人只欣賞姣美女人。」他對著她的背說話,一樣流利。
「我沒埋怨,請別以心理醫師自居。」殷艾說。
「你有心病要人醫?」他笑問。
他又猜對了,她的心病很重,病毒在她胸口蔓延,且這種病無藥可治。
「就算有也不必太擔心,憂鬱症是種文明病,沒得過這種病的人只能說,他活在中古世紀。」他把她的病當成玩笑,一語帶過。
此時,門敲兩聲,娉艾探頭進來,打斷他們的聊天。
「殷艾,你有沒有看見……」當娉艾眼光接觸到力夫時,說:「我就知道你闖錯房間,你們彼此認識了?」
殷艾拒絕回答。
力夫起身,臨去前對殷艾說:「認識你很好,希望下次有機會再聊。」
門開、門關,娉艾挽起喬力夫的手臂走出殷艾的房間。
盯住已經關上的門扇,目光一瞬不瞬,靜止的殷艾只有起伏胸口證明她是生命體。
數過一百六十次呼吸,殷艾重重吐氣,費力起身,走到畫架前,將力夫修改過的圖畫用力撕去。
傷心嗎?並不!
統統一樣,喬力夫的出現不過是再次證明,人類均有相同思想。
什麼眼光有問題?什麼心存偏見?什麼用來理解人類的方法太膚淺?
哈!他不也在娉艾出現同時,迫不及待離開。
有沒有瞧見他們的親密?有沒有看見他多麼樂子見到姣美女性?
恨恨地,殷艾將力夫帶上來的食物連同盤子丟進垃圾桶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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娉艾要訂婚了,對象是喬力夫。
知道他是誰嗎?當然知道,殷艾誤以為他熱衷追逐影子,沒想到他和凡人相當,喜歡陽光勝於黑暗,熱愛白天勝於夜晚。
難過?省省吧,追求完美是人類天性,有什麼需要懷疑?
殷艾把畫冊裡的陽光男孩撕下,幾個揉捏,扭曲了他的笑顏。
她半點都不介意,不管他有沒有闖進她房裡,不管他有沒有和自己談過一大篇,他從來就不是和她相關連的男人。一句句,她哄騙自己,滿口的不要緊、不介意、沒交集,然胸口處隱隱撞痛的是……被他入侵過的心。
「殷艾,打扮好了嗎?」
奶奶進門,發現她還是一身黑色洋裝,微笑,坐到床邊,摸摸下人送進來的淺紫色禮服,問:「殷艾,你在生氣?」
生氣?哪裡有?她不過是和平常一樣孤僻。
「娉艾要訂婚了,在這麼特別的日子,你可不可以勉強自己,配合大家。」奶奶苦口婆心。
是娉艾的特別日子,又不是她的,為什麼要她勉強?
「喬家長輩快到了,他們一定很希望認識娉艾的妹妹,你勉為其難,下去和大家見見面好不好?」奶奶捺著性子說。
她不說話,走到陽台,往下望去。
庭園佈置得花團錦簇,舞台、樂團、舞者和一大票新聞媒體散立其中,是父親最喜歡的那套,有錢人的派頭嘛,小小的訂婚禮,非要弄得舉世皆知,想昭告天下,喬力夫已歸章娉艾所有?
奶奶歎氣:「殷艾,給爸爸和娉艾一點面子好嗎?」
奶奶一向溫和,倘若上樓的是父親,她的態度早讓父親抓狂,語調飆高。她知道自己是只討人厭的刺蝟,不管誰接近她,都要倒大楣,那麼就讓她獨來獨往,別要求她加入與她格格不入的社交圈呀。
「好殷艾,露一下臉,對你而言,真有那麼困難?好好想想,喬力夫將是你姐夫,再不開心,未來喬家都是我們的親戚,你不能躲一輩子。」拍拍孫女的肩膀,她退出。
奶奶離開,她仍站在陽台邊,看著樓下人來人往,笑語頻傳。
所有熱鬧皆與她無關,她這樣告訴自己。
但……在看見甫下車的喬力夫時,不由自主地,她的眼光追隨。
不下樓、不見他。她這樣對自己說。
進屋,她刻意拿畫冊轉移注意力,眼光卻落入地毯上那張被扭曲的笑臉,揀起紙團,展開,然後更用力地將它揉捏成團,用力拋進垃圾桶。
沒道理生氣的,她明白,卻仍然發脾氣。發什麼輥呢?就為了他選擇娉艾?荒謬!哪個男人不被娉艾吸引?吞下苦澀,她不理解自己的情緒,然後,她做了連自己都不相信的事情——進浴室,梳洗。
她坐在化妝台前,將自己的臉當畫布,一層層勻上彩妝,把及腰直髮梳得又直又亮,扎上紫色緞帶:她換上拖地小禮服和高跟鞋,那是特製鞋,左腳比右腳高兩公分,她要盡全力隱瞞殘缺。
若是昨天,她做這樣的事,肯定批評自己離譜:今天,她做了,只因為匆匆一瞥,她見到喬力夫……第五面。
下樓,她匆匆和爸爸奶奶打招呼,告訴他們,她合作了。
然後往庭院方向走。
莫扎特的樂曲帶來輕快喜氣,她引頸尋他,找一圈後,朝後院走。
「章殷艾,你在做什麼?」她邊走邊對自己叨念。
對啊,做什麼?她怎能受影響,她該待他像看待其它男人,他沒有比較特殊,特殊到讓她為他精心妝點。
「章殷艾,你瘋了!」而且瘋得嚴重。她明知他多風流,明知他身邊女人一個換過一個,何況他將是她的姐夫,沒道理在乎。
她不懂,嚴重不懂,嚴重到有必要到腦神經科掛急診,看看裡面有沒有長腫瘤,導致性格大變……
「告訴我,為什麼是她?」
突地,女人的哭泣引起殷艾的注意,她走到花牆邊,探身,發現女人躺在喬力夫懷裡。
天!他忘記今天是他和娉艾的訂婚禮?
「因為我心疼你比心疼她多。」低醇嗓音滑過,他輕易地安撫了女人的激動。
「我不懂。」
她仰頭,滿臉的眼淚鼻涕,喬力夫掏出手帕,輕輕替她拭去淚水。
稀奇,這年代還有帶手帕出門的男人,用紳士都不足以形容他。
殷艾望著他的溫柔冷笑。
握住他的手帕,女孩用力吸口專屬他的味道,她迷戀他,迷戀到無可救藥。
「你記不記得自己形容過,我是什麼樣的男人?」
喬力夫梢梢推開她,看著胸前一行漬,濃眉皺兩卷,但在女孩眼光向上提同時,他適時露出陽光笑臉。
「你像雲,飄忽不定。」
「是,我從不為女人停留,跟我一起的女人注定要傷心,你說,我那麼喜歡你,怎捨得你難過。」他喜歡台糖、愛用台糖,明明是分手,他偏說得滿嘴甜蜜。
「你捨得章娉艾難過?」女孩不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