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假一天吧,我替你打電話到公司,你把水喝完,肚子餓的話,吃兩片吐司,我在客廳裡等你。」他的態度凝重,失去了一派的輕鬆。
望住力夫的背影,殷艾吸吸鼻子,吸去心中酸楚。
那麼緊張匆忙?非得現在談開?他在害怕,怕她是甩不脫的黏皮糖。
不,她不是,她不巴人、不黏人,她不是非得有誰才行的女生。
為了表示自己的無所謂,她慢條斯理地替自己沖一杯牛奶,照他的意思,慢慢為自己烤兩片吐司,再夾上奶油和葡萄果醬。
她表面平靜,心底早已驚濤駭浪,她忖度他會說的每句話,試著沙盤推演;她模擬角色,拒絕當眼淚鼻涕齊飛的小可鄰。
終於,她一口口緩慢地將早餐吞掉,她洗碗、沖杯子,做完所有事之後,又拿起吐司放進麵包機,再衝一杯牛奶,再塗奶油果醬,再找出拖盤,再……再沒事可做了,只剩下「面對」。
鼓足勇氣,走出廚房,放下托盤,她坐到力夫對面。
「我吃飽了,你要不要也吃點東西?」她還能笑,真了不起。
「不必。昨晚……」才四個字,他就說不下去,想半天,他還是連個簡單起頭都說不好。
照理說,他很有這方面經驗,多少陌生臉孔在身邊醒來,他大方在她們面前秀裸體,從不覺難堪,為什麼同樣的清晨、同樣運動之後,他竟不知所措。
「昨晚謝謝你,我是不是該包紅包給你?」她態度自若,彷彿自己是歡場老手。
」章殷艾,你在說什麼?」陽光被烏雲遮蔽,他不滿。
「我不是太懂,但很清楚該跟你說聲謝謝。」
擠出笑容,她一定不知道自己的演技有多成功,因為連喬力夫這種老道男人,都沒看破。
「你發燒了?」他忙坐到她身邊,大大的手蓋住她額頭。
「你別欺騙我年幼無知,做這種事哪裡會發燒,又不是傷口感染。一下意識地,她端起要給他喝的牛奶,啜兩口,鎮定。
「為什麼跟我說謝謝?」他懷疑自己是六十年代的老爺爺,怎聽不懂斬新人類的語言。
「很多男生認為和處女交往是種負擔,況且我還是個殘障美少女,殘障兼缺乏性經驗,我一輩子都別想找到男人。你對我的腿無能為力,但起碼替我解決處女膜問題,我當然該說聲謝謝你。」
她的努力解釋換得他滿肚子火氣,偏偏她說的話有條有理,讓他反駁不得。
他就是那種不負責任的爛男人,他不願意和處女交往,他怕麻煩,寧願將就一夜情對象,他曾經希望過,滿街走來定去,都是性自主的豪放女,曾經希望,炮友是男女之間最單純、無負擔的關係。
她每句話部符合他對女生的要求,她有錯?沒有!
這個「沒有」讓他氣到快死掉,為什麼?岡為她的後續,她捨棄處女膜的後續問題。
從此,她將找到無數個樂意談戀愛,卻不願負責的男人:從此,她將夜夜笙歌,就像他在夜店裡認識的前衛女性。他替男性社會謀到新福利,他應得意稱心,可他卻沉重得連頭都抬不起。
「你很擔心嗎?」殷艾問。
「什麼?」他反射回答。當然擔心,擔心她碰到像自己的男生,擔心他們想做的禽獸事件。
「擔心我把這件事告訴娉艾,妨礙你們的婚姻。」她笑著問話,心在滴血,冬天的心情、春天的嬌顏,她是個表裡不一的女人。
關娉艾什麼事?他連想都沒想到娉艾。
他不說話?是默認?舔舔唇,她拿起他的吐司麵包咬一口,把甜甜的果醬放在嘴裡翻攪,好平衡滿肚子苦苦的味道。
「我說過,我不搶娉艾的東西,包括她的未婚夫。放心,我才不擔這個惡名。」揚眉,她假裝麵包真好吃,一口接一口,吃得好過癮。
意思是,她樂意和每個不同的男性交往,獨獨不肯和他一起,免得擔了搶姐夫的惡名?
鼻孔冒火,殷艾的話讓他火大,偏說不出正確應答。該死的他,該死的靈敏反應跑到哪裡去度假?
「我二十三歲了,玩得起成年人的遊戲。昨天那個……我清楚,不具意義,單純的你情我願,或者你覺得用擦槍走火形容會更貼切?」
肚子撐爆了,她從沒吃過那麼多東西,食物在胃裡絞,心酸在胸口侵蝕,她沒生病,卻苦得讓膽汁來湊一腳。
「你想玩成人遊戲?」
「當然,我可不是為了當乖乖女才搬離家的。」
這套說詞,連帶地把昨夜的事情搞成設計,她離家出走、她接納他進入生活,全是為了玩成年遊戲的預謀。
「這是你說的!」咬牙切齒,他生氣得想殺人。
「對啊。」她又笑,嫵媚風情的笑靨,今天早晨,她轉變為成熟女人。
「我只是你破除『障凝』的工具?」
一個字、一個字從他齒縫裡擠出,老天保佑,感激他沒有暴力基因,否則他真的很想用暴力來解決事情。
「這麼說太傷感情,你對我很好,不過……你的說法還蠻恰當。」輕笑,她笑出成熟女性的挑逗。
「好,你不要後悔就好。」用力起身、用力走出她的房門,在經過沙發邊時,一個過度用力,他撞翻了殷艾為他準備的牛奶杯。
瞬地,牛奶漫過桌面,滴上地毯,斑斑點點,像極了床單上乾涸的血跡。
碰地,他用力關上門,她嚇得雙肩一震,凝視雪白的牆面,半張嘴,久久,淚水翻滾……
後悔?怎會,她不後悔昨夜的酒醉,不後悔在他懷裡清醒,更不後悔讓他不帶罪惡感與負擔地走出她的世界。
第八章
他不會再來了,殷艾心知肚明。
如果她是麻煩,他沒道理繼續沾染。
表面上,她一如平常,上班下班,在公園吃早餐、餵狗,她上班盡力且認分,她告訴自己,通通一樣,不管他有沒有加入過她的生活,曾不曾在她生命中駐足。
她把屋裡的淺藍、深藍通通收進櫃子裡,應丟掉的,可惜不捨是人性的弱點之一。
沒改變是吧。
她對自己說過無數次一樣,但她很清楚,不一樣了。她的罪惡感侵蝕良知,她沒辦法姻殃i面對娉艾或力夫,幸而他不再出現,幸而娉艾不清楚她和力夫之間。
換個角度想,他是多麼體貼的男人,知道她的罪惡尷尬,索性離開,不在姐妹之間製造紛爭。多棒,時間再更久一點,她將和那些女人一樣,淡忘他帶來的一切,整理好心情,重新面對人生。
是啊是啊,她二十三歲,有本錢玩成人遊戲,他對她而言不過是一場遊戲一場夢……只是,她還不想夢醒,公雞已啼……
拍拍臉頰,不想,再也不想他,她要繼續過日子,她要過得風光美好,用行動向他證明,他只是遊戲。
他不應該來的,喬力夫心知肚明。
從頭到尾,他都清楚殷艾是個麻頃人物。
她不合群,她不像雙胞胎姐姐一樣甜蜜可人,她不是個合適的結婚對象,她助不了他的事業,進不了他的社交圈。
她不夠完美!
記得嗎,在法國見面,他是怎麼認定她?一個令人扼腕的瑕疵品。眼前,完美無缺的精品已經屬於他,他沒道理對瑕疵品動心不是?
問題是,他情不自禁受她吸引,情不自禁為她做太多超出責任範圍的工作。
那夜不是偶發,認真想想,早有脈絡可尋。
他和她太接近,他過度關心她,明知吃力不討好,他還是試著改變她和父親的關係,他要她把快樂當成生活習慣,他勉強了許多不屬於她本性的事情。不知不覺,他用心、用情,把兩人推向不可預期。
但,她居然說這只是成人遊戲的前奏曲?
好笑吧!
她拒絕過他,挑明她不是他的寶貝群,他還巴巴地上門,送出多餘關心;他是大眾情人,自以為所有女性都逃不過他的魅力,哪曉得對她而言,他不過是破除處女膜的工具之一。
他真的不該出現,不需要自找麻煩,不必拿熱心去泡冷水。更何況,誰猜得到門裡,是不是有另一場成人遊戲正在進行。
他徘徊、他猶豫,他在做自己這輩子從未經歷過的鳥事情。
她沒辦法靜下心,啪地關掉電腦,誰教螢幕中間全是他的笑臉。
他在做什麼?
和娉艾約會吧?情人間的私語,是外人不得窺探的秘密。也許他送九百九十九朵玫瑰,用實際行動向娉艾表達忠誠。
上次吃飯時,父親怎麼說?他要娉艾把經紀合約盡快結束,退出演藝工作,好準備結婚。
娉艾臉上有些小尷尬。
喬力夫挺身說:「我支持娉艾留在演藝圈,如果這是她喜歡的。」他說,事業可以讓人活得驕傲自信,不管是男性女性,都需要事業來肯定自這個回答太棒,棒得娉艾當眾摟住喬力夫,宣誓似地說:「你是個好男人,我保證,會盡全力愛你。」
當時,殷艾看不見自己的表情,但臉色難看也無所謂吧,反正她從沒有過好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