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挑眉道:「你這話哪裡像個大家公子說的?倒像是那些四、五十歲的女人市井閒聊的口氣!」
兩個人像兩個孩子一樣鬥嘴,然後又相視一笑,一雙人兒如玉,笑靨如花。
聶春巧望著擺在旁邊的那張琴,試探地問:「學琴是不是很苦?為何您總是半夜三更的才練琴?」
「我想在練琴的時候專注一些,白天人來人往的,不如夜裡清靜。」
「您在這院子裡彈琴,不怕吵得別人不得清靜?」
「我這院子是全府最邊角的地方,外面還隔著幾條花徑才到下一座院子,關著門窗,也吵不到誰。」唐雲曦看她好奇地張望著那張琴,有點躍躍欲試的意思,就問道:「你也想彈一彈?」
聶春巧急忙擺手,「這麼名貴的琴,我哪裡敢碰?再說我這笨手笨腳笨腦袋,更不可能學會。」
唐雲曦卻拉過她的手來,按在琴弦上,「也沒有你想的那麼可怕,這琴雖然名貴,但並非碰不得,否則我一天到晚的難道都不敢彈它一下嗎?」他握著她的手,在琴弦上隨便彈撥了幾下,那琴聲綿長低沉,似是古廟中傳出的鐘聲一般。
「這琴聲真好聽。」聶春巧縱然不懂琴,也聽得出幾分好壞來。更何況被他這樣寶貝的琴,一定是差不了的。
這句話一半出自真心讚美,一半也有討好他的意思。
唐雲曦聽了果然很開心,「這琴名叫思曇,取意為——幽思如曇花一現,絢爛而短暫,卻能留美於人間一生一世。」
聶春巧聽他說得這樣動情,撫摸琴身的樣子更像是撫摸自己的愛人一般,也不禁跟著他感到動容,小聲說道:「雲曦公子是要做個曇花一般的人嗎?」
他從未想過這個問題,歪著頭想了想,回答,「但願能如曇花一般靜美,卻不要像它那般的生命短暫才好。」
唐雲曦一笑,坐到琴的後面,將琴抱在膝頭上,伸出修長十指,在琴弦上幽幽一抹,琴音嗡嗡低響,如流泉敲石,似飛瀑銀川,一瀉而出,竟無半點凝滯。
聶春巧呆呆地看著他竟這樣就沉浸到自己的世界中去了,全然忘了旁邊還有個她。這一次他應該只是練琴,並未摻雜任何武功,所以那把人壓迫得不能呼吸的窒息感並未襲來。
只是站在如此近的距離聽這琴聲,配上他的容顏,竟似可以流入她心裡一般。一時間神思恍惚,意若飛天,飄飄然恨不能即刻羽化登仙去了。
這便是唐雲曦的琴技,竟能彈得令人意動神迷,不能自拔。她這個聽的人都被這樣感染,那彈的人,此時此刻又是什麼心情?
她真心佩服唐雲曦,竟能隨時隨地摒除一切雜念,陷入到渾然忘我的境地去。她曾聽人說過,若是心中有一絲雜念存在,都不可能做到無我二字。她本以為只有那種世外高人、得道高僧才能做到,唐雲曦小小年紀,究竟是怎麼修煉到這種境界的?還是天生的?
她越多認識他一天,似是越多瞭解他一些,卻就會有更多的困惑,於是便想要再瞭解他多一些,再親近他一些,有時候甚至覺得,自己幾乎忘了原本是帶著任務來的。
是的,她身負重任,一個唐雲曦無法想到的陰謀正緩緩圍著他布下,再過上一段日子,他這樣單純平靜的生活就會被打亂,到時候他還能笑得像現在這樣一般純真無邪嗎?
她心生幾分邪惡,實在不信這世上有什麼東西是絕對的完美,縱然有,也當是虛偽的假裝。
所以她必須時時刻刻提醒自己——唐雲曦這副無害的外表之下,必然還隱藏著另一個邪惡狡猾的他,他絕不是她看上去像極了的那朵白蓮花。
突然有一天,有兩個人來到東方世家,求見唐雲曦,這兩個人的到來出乎了聶春巧的預料,因為他們來自攝政王府。
這兩個人都是三十歲上下的年紀,看上去很是精幹,雙眸炯炯有神,來到了院內,見到唐雲曦便先以大禮參見,「屬下參見小王爺!」
唐雲曦雖然離家很久,卻也認得這兩人,含笑抬手示意兩人起身,「左風、左劍,怎麼是你們兄弟兩個?是父親有什麼事要你們來送消息的?」
左風是兄長,年長三歲,他神色凝重地說道:「王爺說,希望小王爺盡快離開東方世家,隨屬下回京一趟。」
唐雲曦訝異地問:「怎麼?京中有事?」
左劍回答,「王爺說此事尚為機密,不好透露,只是命屬下兩人即刻接小王爺回京。」
他沉吟了會兒,「縱然事關機密,卻總不能連我都瞞吧?你們這樣沒頭沒腦地跑來,就要我跟你們走,卻沒個理由,我怎麼可能立刻答應?」
那兩人對視一眼,回道:「王爺說了,小王爺若是固執不肯走,就讓屬下留在小王爺身邊,以維護您的安全。」
唐雲曦的臉色沉下去,難得展露威儀,「到底出了什麼事?不僅諱莫如深,還這樣遮遮掩掩,你們是成心讓我操心嗎?」
左劍拱手道:「小王爺,請恕屬下現在不能和盤托出,因為王爺說此事牽連甚廣,在沒有個定論之前,少知道一些您就少一分危險。」
唐雲曦思量片刻,說道:「好吧,你們要留也不是不行,只是這裡畢竟是東方世家的地盤,我也得和東方莊主交代一聲。你們跟我來。」
他領著兩人往外走時,左風看到站在廊下正側著身和九兒說話的聶春巧,忽然眉心一皺,嘴唇翕動了一下,似是有話要說,卻又嚥了回去。
聶春巧看到左風左劍兄弟一起到來,便覺得事情不妙。她知道這兩人其實是攝政王唐川的貼身護衛,是武功極高的兩個高手。唐川平時無論去哪裡都會帶著這兄弟兩人,怎麼會突然把他們安排給了唐雲曦?難道主子謀劃的事情已經被唐川察覺了嗎?
左氏兄弟對唐雲曦都諱莫如深的那件事會不會就和主子的事情有關?
她心裡疑慮重重,卻畢竟不能太暴露自己,只好按捺下來。等到晚上給唐雲曦送消夜,她才問道:「今天來的兩個人都一臉嚴肅,像是出了什麼大事似的。該不會是官府中的人吧?」
唐雲曦平日若被她這樣問,肯定笑著開兩句玩笑過去,但是他今天只是淡淡地回應,「不是,是我家人派來保護我的。」
聶春巧心頭咯登一下,又問道:「保護您?難道東方世家這麼多的高人都不夠用的?還要專程從王府派兩個人來?」
「我也不知道。」唐雲曦給琴弦抹好了油,又說了一句,「你先下去吧。」
這般的疏冷,不像平時的他,而且連桌上的美食他都沒有多看一眼,顯然是心中有事。但不管他心中的事是什麼,她畢竟是心中真有「事」的人,他的冷落難免讓她有些心虛。
悄悄退出房間,將門掩住,門內並未立刻傳出琴聲。她靜靜站立了一會兒,聽裡面依然沒有動靜,便要轉身離開,可驀一轉身,就見三步開外靜靜站著一個人,對方輪廓剛硬,神色冷峻,那雙眼睛似是寒冰利刃一般盯著她,讓她不由得打了個寒顫,還未和對方開口打招呼,那人便緩緩說道:「你是太子的人吧?」
聶春巧的手腳抑制不住地顫抖著,全身的血液都像是凍結了。
那人是左風,她這一瞬間的反應已然落在他眼底,他冷冷一笑,「果然,我就覺得在太子身邊見過你。想不到太子心機這麼深,竟然會派你到小王爺身邊來。」
他的手緊握劍柄,驀然抽出疾刺,聶春巧大叫一聲,躲閃不及被刺中左臂。
屋門倏然拉開,古琴錚的一響,似有一道無形之氣彈出,擊中了左風持劍的手腕,左風握持不住,那劍噹啷一聲就掉在地上了。
第3章(2)
聶春巧剛剛摔倒,就被人一把攬住,抱在懷裡,只聽唐雲曦驚怒之聲在頭頂響起,「左風,你幹什麼?!」然後,他指尖在聶春巧的肩膀上點了兩處穴道,幫她止血。
左風急道:「小王爺,這個丫頭是太子派來的奸細,萬萬不可以留在您身邊!」
唐雲曦將聶春巧抱起返回房間,將她平放在床上,看著她臂上流出的鮮血,眉頭緊蹙,冷冷問道:「你有什麼證據?」
左風跟進來,仔細稟告,「前年屬下陪王爺入宮,在太子身邊見過一名宮女,與這丫頭的容貌極為相似。剛才屬下質問她的時候,她自己也沒有否認。」
聶春巧呻吟著反駁,「什麼沒否認?你突然問我什麼太子,我一個小婢女,腦子自然一時轉不過來,不過愣了一下,你一劍就刺上來了……好疼,我是命犯太歲了嗎?」
唐雲曦從旁邊的櫃子裡拿出一個藥匣,揮手對左風說道:「你先下去,我要給她治傷。」
左風急急警告,「小王爺,這女人巧舌如簧,如今還在對您演戲,您絕不能相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