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去!」唐雲曦霍然回頭,眉宇間透出的凜冽威嚴已不是十八歲少年能有的氣勢,雖然聲音不高,但是語氣強硬,不容置喙。
左風皺緊眉頭,卻也不得不悄悄退出房間,但他不關門,只在門口守著。
唐雲曦似是知道他站在門口守望,左手袖子一揮,帶起一團勁風,那房門倏然被他從屋裡撞上了。
望著聶春巧,他歉疚地說:「抱歉,是我管束不嚴。他平日和我父親在一起,過度緊張了,才會傷了你。現在我幫你上藥,只是要解開你的衣服,希望你不要介意。」
聶春巧將緊閉的眼睛睜開一條縫,映入她眼中的不是懷疑,而是盛了滿滿歉意的一雙眼,依然那樣澄澈,澄澈得從來都沒有半點雜質。她咬牙忍著疼問道:「你真的不懷疑我嗎?」
「不懷疑。」他輕輕吐出這三個字,一雙手已經觸碰到她衣服的鈕扣上,「我可以閉上眼不看,只是如果不小心碰到你的身體,請你見諒。」說著,他竟取過一條很大的帕子將自己的眼睛遮住。
聶春巧呆住,看他一雙手小心謹慎地重新摸到她的衣服鈕扣處,不禁臉一紅,說道:「我、我自己脫衣服就好了。」
「你自己脫太麻煩了,而且動一下會牽動傷口,還是不要動的好。」他按住她的肩膀,聲音溫柔得幾乎能滴出水來。
將她的鈕扣解開,他卻並非是為她脫衣服,而是以指尖在她的扣眼兒處輕輕摩挲了兩下,倏然十指一分,刺啦一聲,便將她的衣服整幅撕開。
沒想到他是這麼個「脫」法,她又是驚訝,又是羞澀,也不敢動,只是由著他幫自己把傷口外的幾層衣服都這樣剝落下來。直到剩下最後一件貼身的肚兜時,她緊張得連氣都不敢喘了。
唐雲曦蒙著眼,從旁邊的藥匣子裡摸出一瓶藥,先打開瓶塞聞了聞,然後順著她的鎖骨,摸到傷口附近,說道:「這藥是我父王從京中送過來的,對治療兵刃創傷有奇效,我給你用幾次,你的傷口就會慢慢結痂,結痂時會很癢,你要忍住,不要撓它就好。」
他一邊說著,一邊已經往傷口上撒了藥粉。他雖然努力避免自己的手指碰到她,但又不可能全然不碰,只是因為她肌膚裸露在外,被秋意侵襲得全身都泛起寒慄,驟然又與他的溫熱相觸,便情不自禁地哼吟了一聲,這一聲太曖昧,讓她自己都不好意思地立刻咬緊嘴唇。
他卻誤會了,急忙收回手,問道:「怎麼了?碰疼了你?」
「沒有,就是……冷。」她尷尬地說。
唐雲曦笑道:「別著急,馬上就好。」藥匣子裡有白布,他捧起她的胳膊,將那傷口纏裹好後,又為她蓋好被子,這才摘下遮掩的布,低頭審視她臉上的顏色,「你的確是年輕,流了血,臉上還這麼紅撲撲的。」
聶春巧怎麼好意思說她會臉紅其實是他給自己治傷時,她心猿意馬導致的,只得說:「是啊,我年輕血氣多,火氣旺。你幫我去找件衣服來,我去外屋睡,總不能躺在你床上睡吧?」
「沒什麼不行的,你就在這裡躺著好了。有我守著你,左風那個愣頭青也就不敢再莽撞了。」
他又問她,「要我給你倒杯水嗎?」
她往被子裡縮了縮,哼道:「不用了,水喝多了還要去如廁。」
唐雲曦一笑,起身走到門口,將房門打開一條縫,閃身出去了。
聶春巧雖然在屋裡聽不見動靜,但也猜得出唐雲曦是要去細問左風方纔的事。她心裡很是忐忑,在床上哪裡待得住?
是的,她是當今詔河太子身邊的人。
她本來是一名七歲就入宮的小宮女。十二歲,被調到太子身邊,侍奉太子。
太子今年十八歲,按照詔河的規矩,先帝駕崩後,十四歲的太子就可以登基執政了。但是攝政王唐川卻以太子尚且年幼,不諳國事,難理朝政,恐於國有輕率之舉等冠冕堂皇的理由,阻止太子登基。太子心中很是憤懣不滿,決定將攝政王盡快剷除。
如今,四年過去了,太子暗中謀劃了多年,即將動手,太子聽說唐川還有一個小兒子遠在東方世家中學武,生性多疑多思的他,為了斬草除根,不留後患,便派她潛到這裡,試圖接近這位小王爺,一來查證唐雲曦是否和唐川在私下有其他的舉動,二來……是在必要的時候,可以給唐川致命的一擊。
之前的一切都和計劃中的一樣順利,雖然接近唐雲曦時用了些心思,花了點耐心。在那小麵館吃飯偶遇不過是她精心準備過的,她早就打聽過唐雲曦有深夜外出用餐的習慣,尤其會去那個麵館,於是她也會隔三差五地到那附近遊蕩,終於那天看到他遠遠走來,她就搶先一步進了麵館叫了碗麵,安之若素地等候他上鉤。
刺客事件雖然是意外,但也推波助瀾了一把,讓唐雲曦成功將她視作被人誤解後追殺的可憐小綿羊,從而將她留在身邊保護。順利到這種地步,讓她都不得不佩服自己的頭腦,和上天賜予的好運。
只是萬萬沒想到,當一切正往好的方向發展時,竟會平空殺出左風這個人物,一眼識破她的來歷!
她雖然能言善辯,但是左風畢竟是唐家的家臣,唐雲曦到底會信誰多一些?現在她心中還沒有底。
屋外清靜的院子裡,唐雲曦面對跪在地上的左風,只淡淡開口,「說吧,現在還有什麼好瞞我的?你們奉王爺之命來保護我,和你質疑她,顯然都和太子有關。你若是肯說真話,我便讓你留下,否則,你們就立刻離開。」
他的聲音不大,但語氣很重。那語氣背後堅定的態度是左風聽得出來的。他只得小聲說道:「屬下在出門前,王爺的確曾千叮嚀萬囑咐,不願意讓京裡的人事鬥爭干擾到小王爺的清靜。但是屬下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那丫頭,一時情急,亂了手腳,既然小王爺已經猜到一些,屬下就不隱瞞了……
「太子,已經私下串通了五個藩王,十二萬人馬,意圖和王爺翻臉。王爺和太子之間已勢如水火,必有一戰了!」
唐雲曦驚道:「為何會到這個地步?前年我回京時,太子不是還親自登門到王府中來作客,看起來是個很和善的人啊。」
左風苦笑,「小王爺遠居江湖,不知朝堂險惡。每個人心裡是什麼樣子,哪裡會和他外表長得一樣?王爺就是因為知道太子是個心機深沉、狡詐多變的人,才料定這片江山若太早交給他必然大亂,所以遲遲沒有還政,但王爺的這份心,在太子眼中就是不可饒恕的天大罪孽,王爺把所有的矛盾都扛在自己肩上,到最後,必然是引得太子集中全力的搏命一擊……」
唐雲曦伸手一擋,「好了,父親和太子的恩怨我已知道了,但屋中那女孩兒,你可有把握她真的就是太子派來的奸細?你幾年前見過她一面,就能肯定絕不會認錯?」
左風遲疑了一下,「雖然服裝頭飾都有變化,但她那雙眼睛屬下記憶猶新。她當時是在太子身邊奉茶的,可一雙眼睛總是滴溜溜亂轉到處看,與別的宮女不同,所以屬下就記住了。」
「縱使如此,也不能當作兩人是一人的證據吧?」唐雲曦不以為意,「那你可知她的本名?」
左風搖頭。
「當時聽過她說話嗎?一個人的容貌縱有相似,音色也該不同。」
他再搖頭。
唐雲曦哼了一聲,「那可真是胡鬧了,還未斷定人家真實身份就出手傷人。今日若非有我在,倒讓你白白傷了一人性命。左風,你自幼習武,師父也該說過不能以武恃人吧?更何況這樣的大事,怎能擅自作主?你眼中還有我嗎?」
左風真誠地說道:「小王爺,並非屬下眼中沒有您,實在是因為現在的局勢真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屬下得時刻提高警惕,寧可錯殺,不敢漏放。否則屬下就會有負王爺的重托。既然小王爺對屬下的做法有質疑,屬下倒想了一個辦法可以反證這丫頭清白。」
「什麼辦法?」
「只要徹查這丫頭的來歷,就會知道她是否有假了。請問她跟在小王爺身邊有多久了?是否是東方世家的家奴?」
這兩個問題倒真是把唐雲曦問住了。左風的質疑在他眼中雖然有些荒唐,但是這兩個問題正打在軟肋上。
的確,聶春巧來的時機太巧,她不是東方世家的家奴,只是他半路救下的一個來歷不明的丫頭。若這個來歷讓左風知道,左風必然會認定她是太子奸細。但……他並不相信聶春巧真的會是個奸細。
所以面對左風的問題,他沉默了很久。
「好,你先退下,這件事我自有分寸,只是你要管束好自己,未得我的允許,不許你再擅自動手。」唐雲曦再度開口說的話讓左風只得悶悶地領命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