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
然後允諾她一生一世的諾言。
但是,沒有。
他不能也不允許一晌貪歡耽誤了她的一輩子……
他什麼都給不起。
那無法啟齒的苦衷啃噬著他,他下頜及頸間的青筋暴突,心裡像被塞進了冷冬寒雪。
「我再問你一次為什麼?」
「我會離開這裡,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我的將來不知道在哪裡,所以我沒辦法給你任何東西,包括承諾。」
「你好……」
施幼青呆滯的站了起來,像是為了替自己茫然的心做點什麼,她無意識的拂著裙上看不見的灰塵。
她沒走,希望他能再說些什麼,可是朱紂只是倔強的看著前方。
「你的意思是說……你的將來不會有我就是了。」她頭腳皆冷。
朱紂的嘴蠕動了下,什麼都沒說出來。
他恨這個時候懦弱的自己!
施幼青轉身走開。
起先是小碎步,最後用著逃竄的步伐逃離開他。
宮裡頭不可謂不忙碌,元宵佳節,由能工巧匠送來的宮燈掛遍城牆高樓,一向矜持安靜只能照著規矩走的皇宮難得的生氣盎然。
燈籠都掛上了,誰還坐得住?!
「走啦,小青,我聽小丁子說今年的宮燈很有看頭,除了走馬燈還有天上神仙般的人物都下凡了,哎呀,反正花樣多的不得了,不看會終生遺憾的。」胭脂指手畫腳,眼裡都是雀躍。
「每年不都是一個樣,有啥新奇的?何況有上頭賞賜下來的元宵,吃了也就算過節了。」她興趣缺缺。
「你這小老太婆子,嫌活兒太少不夠做?你也好心的幫幫忙,就別那麼敬業了行不行?」胭脂就是看不過去,示意蕙兒從另一邊包抄,把施幼青給架了起來往外拖。
「哎呀,你們兩個……」形式比人強,施幼青跺了跺腳。
「再囉嗦撓你癢。」胭脂作勢伸出指頭要呵她胳肢窩。
「你們這兩個惡勢力,竟敢強搶民女,該當何罪?!」施幼青緊抱住自己胳膊。
「早早從了我,免你受皮肉之苦!」胭脂還演上癮了。
「呿,你這丫頭。」施幼青被逗笑了。
「是啊,我這丫頭可是費盡心思,想把一個悶悶不樂的人弄出門去真是不容易。」
「得了,得了,還賣乖,真是受不了!」施幼青拉起蕙兒,奪門而出。
一出門才發現看宮燈的人還真不少,娘娘們幾乎都出動了,各據園子亭閣,而且一個個精雕細琢的仔細打扮,衣香鬢影,爭妍鬥艷,巴不得能讓皇上想起自己,進而侍寢。
施幼青有時候會大逆不道的想,這些鑽破頭,大擺多少人才進得了宮的女子們,究竟是真的愛上皇帝這人中之龍,還是有別的想法?
她一直弄不懂,對十五歲的她來說。太難了。
想進這金絲鳥籠裡的大有人在,想逃出去的……如同十一皇子,也不是沒有。
不想,不想這些,還是專心在今兒個夜裡吧,想他又有什麼用?那個混蛋!
日子不同,當主子的人也樂得睜隻眼閉只眼讓隨身的宮女,侍從能夠自由自在的去賞花燈,不加管束。
也因為這樣,平常走半天路也不會碰上一張熟面孔的幾率大大提高,為了避免見到主子們得行跪禮那些繁文縟節,施幼青三人專挑冷門僻靜的小路走,這以來果然省卻了很多麻煩。
花燈燦燦照亮半個城垛,花鳥山水風光人物,燈謎,煙火,果然讓人看得無法轉睛。
「我們也去猜燈謎拿些獎品回來吧?」蕙兒家中是書香門第,對這類的東西最是拿手。
「我要去偷些好吃的。」這是胭脂。
就在眾人沉浸在換歡樂的氣氛時,不安的騷動卻猝不及防的從慌張跑來跑去的公公們口裡出現。
「走水……皇宮走水了!」
走水?
這一嚷不得了了,全部的人都炸了鍋。
皇宮最怕走火,精工細作的木造建築,最怕的就是火苗,所以每座寢殿連最基本的燭火照明也都用罩子罩住,生怕掉下一點唾沫星子,更遑論她們這些被隨時隨地耳提面命著要小心燭火的下人。
看樣子這花燈是賞不成了。
發了瘋的宮人們都往出事地點跑去。
「哪裡起的火?」胭脂匆忙抓住人問。
「還不清楚……聽說是芝蘭宮……」趕著要去救火的人撂下話就跑了。
施幼青如當頭棒喝,哪有時間細想,轉頭就跑。
「這丫頭在緊張什麼?燒的又不是她那些寶貝藥草。」胭脂跺腳了。
「我們也去看看。」蕙兒不放心。
拚命往前跑的施幼青哪還管得了什麼真假,內廷裡的寢殿每一座都又大距離又遠,前方朱門重重,生似沒有盡頭。
芝蘭宮,位在另外一個邊上,儘管她已經拚命的抄了捷徑的跑,連呼吸心跳都快要變成不是她的,卻還是痛恨自己比蝸牛好不到哪去的速度,為什麼沒有一雙飛毛腿?
她要去看個究竟!
為什麼偏偏是芝蘭宮失火?
為什麼恰好在這麼敏感的時機點上?
好難受啊!
美輪美奐的建築物陷在熊熊的大火裡,只見裡面好些太監宮娥像螞蟻炸開窩的來回亂竄,即便太監們拚命的提水灌救,天干物燥,杯水車薪,火焰還是燒上了九重天,一點用都沒有。
她按住喉嚨,不能呼吸了,她濃重的喘息在暗夜裡一點的都不引人注目。
她隨便抓了人就問,指頭差點掐進別人的手心。
「有……人……在裡面嗎?」
「幾個留守的人好像都逃出來了,只有……只有……十一皇子還下落不明。」
施幼青的耳朵裡都是木材塌落的巨大聲響,她扭轉身就往火海裡闖。
起初沒有人知道她想做什麼。
她越過人堆,慢慢的驚呼聲震得她腦子嗡嗡地響,有人開始喊——
「攔住她,這是哪個宮的宮女?攔住她!找死啊!」
許多的手伸出來想拉她,許多的身軀擋在她的去路,最後她只覺得胳膊一痛,被人硬生生扯住。
因為力道太大,她幾乎兩腳離地的往後飛,飛進一堵堅實的胸膛。
「朱紂!」
不是,她抬眼,是朱非那張冷臉,他的臉映著紅光。
「讓我進去!他們說他還在裡面!」她尖叫,快崩潰的那種。
「你進去也沒用,我們每個人都習過武功,他要能出來早就出來了。」他冷靜得不可思議。
「我要進去,讓我去!你們這些沒心沒肺的人,讓我去!也許他被困在裡面正需要別人幫忙……」甩不掉那比鐵器還要剛硬的箍制,她情急的一口咬下去。
朱非冷冷的臉終於又了變化,「就算這樣,我也不能讓你進去。」壞事。
「你這混蛋!」她被噎得說不出話來,心裡像被插進了十把刀。
她的口不擇言老實說早不知是挨板子能了事的,她罵的可是被奉為主子的皇子,圍觀的人抽氣倒退,可朱非只是看著她盛滿焦灼狂亂的眸子,經過奔跑後凌亂的髮絲,在火光照耀下痛苦的模樣——
「你真要進去?」
「你太囉嗦了!」
他放開了手,眼藏冷笑。
誰知道施幼青一得到釋放,也不管被握到發痛的手,頭也不回的又往火場跑。那飛蛾撲火的姿態和紛紛往外跑的人形成強烈的對比。
朱非看著突然空掉的手掌,又見她奮不顧身像蝶的衣訣,狹長的眼突暴寒芒。
他眼底的陰沉絕望讓人不寒而慄。
他只是試探她的真心,想不到……她居然肯為老十一死。
然而,施幼青終究沒能進去,幾步的路程,她只覺得後頸一痛,有人用手刀劈昏了她,接著黑暗像墨汁一樣的侵襲了過來。
她最後只來得及看到黛青的天空露了一小半月亮。
人人不是都說十五的月亮又大又圓,原來,都是騙人的。
幾日裡,太醫院幾個皇帝最倚賴的御醫都來過了。
她一個藥房宮女憑什麼有這般待遇?
她才不會往自己臉上貼金,這一切都是朱非的命令。
說來說去都同一套,什麼氣急攻心,血不歸經,要把脈,她伸出手,要看舌苔,她翻過身去,擺明了不配合。
她好歹有個侍醫外公,自己也粗淺懂得醫理,根本不需要這麼勞師動眾。
朱非知道她氣他,也不作聲,悄悄的來,又總是悄悄的走掉。
「你這孩子鬧的是哪門子彆扭?八皇子又是哪裡得罪你了?人家對你好可是別人八輩子求也求不到的事情。」
施幼青心裡煩得很,又不能回嘴,眼淚流不出來,只能空洞的看著天花板。
「外公知道你跟十一皇子交情好,誰也不想發生那樣的事情,萬歲爺已經下令徹查,很快就會有結果出來。」
施幼青把臉埋進枕頭中也不回應。
一個失勢妃子生下來的皇子消失在宮中,也許會鬧騰個一陣子,可是也只有一陣子,畢竟皇帝那麼多兒子,他又不是有足夠利用價值的那一個。
小小的波浪一定會有,只是能維持多久?
生在無情的皇家,施幼青只能無聲的替朱紂悲哀,這樣的地方冷得人骨肉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