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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陳毓華

  「商人?」

  這個性子像誰?一旦拗起來不放過自己也不放過別人,對誰都沒好處。

  「我不想像豬一樣被豢養在這裡,在這裡——睡也不踏實,日子過得都不安生又有什麼意思?」他把下巴擱在桌子上,看著燈罩裡昏黃的火光。

  也難怪那些人反應這麼大,民間有言:好女不嫁賣,好男不經賈,世人視商賈為洪水猛獸。

  「我不明白從商有什麼不好,商旅不行貨物不能通南北東西,出產不能盡其用,這樣人民不能享受利益,無利不富,不富無稅,國家沒有稅收不強,不強天下危,我說重商也是富民強國的重要一環啊。」

  施幼青邊聽邊點頭,不得不稱讚朱紂見解不凡,誰說皇城裡的皇子就得一直等著皇帝給封地領土才能有一番作為的,只是他這想法對自視甚高的皇家人來講是驚世駭俗了些。

  「你會看不起我嗎?」因為這件事他一直沒跟她提過。

  「工作沒有貴賤,你想做什麼就去做比較重要。」

  「真心話?」他直視她的眼。

  「不信我幹麼來問我?!」施幼青把收拾好的藥箱往旁邊用力一擱,回過頭瞪他,要不是他身份高貴,她可能會直接把藥箱扣到他腦袋上面去。

  「我沒有不信你,其實別人怎麼看小爺我一點也不在乎,我只在乎我覺得重要的人。」

  「那不就得了。」

  咦,他說重要的人,那麼……她在他心裡也算有份量的人嗎?

  忍住心房微酸的感覺,天上神仙府,人間皇帝家,他一個嬌貴的皇子卻這般珍重的看待她,她的心像被什麼擊中……不過,皇室男人哪是她要得起的,這點微薄的認知她還是有的。

  人貴在自知,不要作非分他想會活比較快樂。

  她抱起有些破損的哈密瓜,切成兩半。

  牛奶在宮裡可不是誰都喝得起的食物,只有七品從妃以上的小主兒們能喝,哈密瓜更是少有,是從吐魯番萬里迢迢送進宮裡的貢品,他真捨得,不時從自己寢殿裡偷渡些她沒見過嘗過的糕點玩意來餵養她。

  「就這樣吃?」

  「要我切成丁餵你嗎?」她晃了晃凶刀,其實是一把手術刀。

  「醒掌天下權,醉臥美人膝,也沒什麼不好。」他視那刀為無物,心結打開,又一張嘻皮笑臉的面孔了。

  施幼青把一半瓜塞給他,心裡隱隱有些兆頭。

  金鱗豈是池中物,一遇風雲便要化龍的。

  朱紂張口便咬,吃得酣暢淋漓,還有空饒舌。

  「我跟你說,你背那死玩意沒用的,咱們來玩個遊戲,我念上面一句,你接下面一句,看誰記的口訣多,輸的人得答應贏的人一件事。」

  施幼青安靜的臉孔到現在終於露出少許波瀾。

  「你會?」

  「我可是聰明伶俐的老十一,只要是我想放在腦子裡的東西,沒有能逃得了的。」

  施幼青轉過身去,懶得理會。

  討厭啦,臭屁!

  「來啦,干吃東西不是很無聊。」他冷不防湊上來哄人。

  看見他吃得一嘴糊的樣子,施幼青忍不住拿起隨身揣在腋下的巾子替他擦嘴,擦完卻得好想死,只要跟他在一起她越來越像婆媽,索性把巾子往他臉上扔。

  「跟花臉貓似的,這副德行!」

  朱紂嘿嘿笑,把巾子抓下來見施幼青不注意便藏了起來,她也不當回事。

  「快點快點啦……」

  施幼青狠狠咬了口瓜,不作聲。

  「……補肺阿膠馬鈴,鼠粘糯草杏仁並,肺虛火盛人當服,順氣生津嗽哽寧。」一個連珠炮。

  她遲疑了下,也不甘示弱。

  「百合固金二地黃,玄參貝母桔甘藏,麥冬芍葯當歸配,喘咳痰紅肺氣傷。」

  「嘎,不賴嘛,我以為你是糊不上牆的泥巴  。」

  「你才是呢!」

  「再來!」

  「誰怕誰?!啊,你幹麼偷咬我的瓜……」

  月光在小小的院落中移動著,屋裡那一藍一錦兩個人影被月光拉出剪影,斜斜的挨在了一塊。

  皇子集體打架這種事原本可大可小,民間的小孩有哪個不常打得頭破血流的?只是事情傳到皇帝耳中,九五之尊找去問了話,最後說是從輕發落,年紀大的罰了半年俸祿充公,至於十一皇子荒唐頑劣不知上進,關他禁足一個月。

  施幼青聽到消息非常唾棄,覺得皇上表面看似公平,其實偏心不已。

  那位大老爺也不想想那麼多人打一個人,以多欺少,以大欺小,這種處罰方式,真不知道哪裡公平了?

  這天,施幼青一樣在藥房裡忙著,負責跑腳的小丁子跑了進來,臉色有幾分倉皇。

  「小青,有人找你。」

  「誰呀。」

  「你還不快點出去,是八皇子。」

  「他?你叫他等等,我把手上的事情忙完就去。」

  小丁子像是看出土文物一樣的看她。

  「你什麼身份啊你,居然敢叫八皇子等?施幼青,你吃了熊心豹子膽啊?」

  她擦手,放下手邊事物。

  「知道了小丁子公公,我這就去。」

  她差點忘記在這座遼闊無邊的皇宮中,八皇子是主子,她是奴婢,剛剛太偕越了,難怪小丁子要光火。

  「你這丫頭,到底有誰治得了你?!」

  在小丁子的注視下她穿過門廊,繞過門藥房,大半個圈子,承受耳裡關也關不住竊竊私語和好奇的眼光。

  「嘿嘿,大家好啊。」

  這個朱非是找她麻煩的,光明正大的指名道姓找她,這下半個御藥房的人都以為她試著爬上八皇子的床……嘖!真麻煩!

  朱非就站在白玉石階下,反剪雙手,看似悠閒的眺望著雲深處。

  「八皇子,好久不見。」她彎腰福身。

  「總算看到一個比較有人氣的人了。」他轉身,依舊是一副目中無塵的模樣。

  「你真難侍候,奴才對你恭敬嫌無趣,對你無禮也不行,真不好拿捏。」

  朱非雙眼如寒潭,卻在聽見施幼青談不上恭敬的話以後淡淡泛起了笑意。

  「是誰讓你不愉快了?」吃了火藥喔。

  「只是小事,不敢擾了八皇子的視聽。」就是你,就是你,心裡咬牙臉色卻變也不敢變。

  「你何時這麼客氣了?」

  一陣子不見,她越發嬌俏動人,輕靈淺淡的綠色宮服套在她身上格外醒目,為了方便做事,窄窄的袖子滾著寬邊的白錦緞,還是一條烏溜溜的辮子,辮子尾用紅繩線緊著,素顏的臉蛋帶著與生俱來的粉色,無與倫比的可愛。

  「我一向都這樣好不好?」循規蹈矩沒一會兒,她又故態復萌。

  朱非笑。

  她是特別的,她完全不同於後宮那些急著要討他歡心的女人,想笑她就笑,想皺眉也不會管他在不在意。

  他非常喜歡這樣的她。

  就因身在充滿算計詭譎的皇城,她自然才那麼可貴。

  被朱非狹長的雙眼冰涼涼地看過一圈,感覺像是要被看進無底洞似的,施幼青很不習慣他的眼光,老實說她一開始就不喜歡他的眼光,那眼,叫人侷促不安。

  「把手伸出來。」

  「嘎?」

  朱紂很少這樣命令人,他不管做什麼每一步到照顧到她的感受。

  她溫馴的伸出手,潔白的掌心馬上被放入一隻羊脂玉雕的寒蟬。

  那蟬身上有抹剔透的紅絲,施幼青雖然不識貨,可在手中沉甸甸的,又是從朱非手裡拿出來的,這東西價值肯定不菲。

  「這……要給我的?」

  「難不成放到你手裡了我還會收回來?」

  「我以為你只是借我看一下。」

  朱非放聲大笑。

  「我不能拿,這太貴重了……」

  「我奉旨出宮辦差,在路上買的小玩意,給你結在髮梢當飾品剛好。」

  那裡好?她要真的帶出去風騷,不用半天就會出事了。

  她一個受人使喚的藥房宮女,就算把手腳都當了也買不起這隻玉蟬。

  「如果不想要就把它扔了。」看她低頭不吭聲,朱非矛盾的脾氣揚起,動怒了。

  「這麼漂亮的東西怎麼可以丟,太暴殮天物了。」她連忙搖頭,不用這麼極端吧?

  「那就收下,只是個小東西。」有絲滿意打他眼中滑過。

  「謝……謝八皇子。」把玉蟬捏在手心,只有道謝了還能怎樣。

  「希望你喜歡。」他像是要求得什麼承諾般。

  「讓你破費了。」她小心翼翼,生怕說了不該說的。

  儘管得到不是心裡想要的那個回答,不過看到施幼青小心的把玉蟬放進袖口裡,那份心意讓他太過森冷的五官融化春暖。

  「我剛才問過了太醫內管領他說你一整個下午都沒事,一起去看看老十一吧。」

  被這尊貴的八皇子一問,那些怕事的老頭誰敢還敢硬把她留下來得罪他?這麼淺顯的道理……唉。

  但是可以見到朱紂,其實她是願意的。

  「你的消息靈通,什麼事情都瞞不過你的耳目。

  「生在這樣的地方,不靈活些能活得方便嗎?」奴才們得小心揣測他的意思,他們這些身為人家兒子的,又何嘗不需要謹慎的陪伴那個叫父王的人。

  自己的生殺都被掌握在那個跟你有血緣的人身上,他要你生,你死不得,要你死,你也活不了,其實他們跟那些奴才們又有什麼差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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