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見過京城的花兒自然興奮的一塌糊塗,至於和這裡闊別七年的施幼青卻沒有太多激動神色,她只是趴著窗戶,看著城門外衣甲鮮明的衛兵還有飄揚的旗幟,閉上眼,在腦海裡複習寬敞的街道、乾淨的青石板、林立的店舖、行人如織。
她對這裡太熟了,熟悉的就像彷彿不曾離開過。
畢竟十歲以前的她都在這裡生活,直到入宮又出宮,她的人生比起一輩子只能在閨房裡繡花描翠,然後銜父母之命嫁給看也沒看見的夫婿的女子而言,可以算是多采多姿了吧?
皇宮的雕樑彩棟依舊奢華壯觀,也依舊高高地矗立著,就好像在皇城裡面過活的那些人依舊不食人間煙火。
兩匹馬像是也知道要到家了,跑得格外起勁,就在她把眼光撇開的同時,馬車停了,停在一戶青瓦朱漆的人家正門外。
兩隻亮澄澄的銅獅把手,進了大宅她的眼睛還真有點忙不過來,庭院寬敞清幽,用一色的白石台機和晶瑩玉潤的五彩花石子當區隔,一道門內外,便是截然不同風格的外庭內院。
簡單來說,這間大宅到處是低調的奢華,看似顯眼,可小至屋簷上的八仙過海琉璃瓦,大至樓閣房舍,均大器雅致,即便曾經看過宮中奢華的她,也不得不讚歎這樣的房子要有人氣、要舒服多了。
許多人拉長著脖子在瞧她,看得出來都是宅子裡的僕役,男女制服分明,好認得很。
忽地,一雙大手從背後將她整個人圈住,熟悉的氣息傳來。
「你來了,怎麼這麼慢才到?」
都幾歲的大人了還玩這個?!不過被箍住的身子動也動不了。
「喂,那麼多人在看,你不怕自己的老爺形象都打壞了,以後沒有權威不能怪我。」
他身上有著風塵僕僕的味道,不好聞,她卻在見到聞人紂的瞬間安下了一顆飄蕩好幾天的心。
聞人紂慢慢的從後面轉過來,手還環著她的腰不放。
「哪來的人?這裡只有我跟你。」
施幼青回過頭去看,的確,大大的院子裡就剩下他們。
好懂眼色的下人,精明的老爺訓練有素的僕役,她真的不得不驚歎聞人結的能力之強悍。
「我聽策雲說你一路都在罵我?」拉起她的手往前走,一看到她,這幾日的奔波斡旋、大費周折都得到了報償。
「那個傢伙這麼快就告狀了?」
「沒辦法,他拿我的薪俸,不過這些話別讓他聽去,他的自尊心比天高,當年我可是花了很大工夫才讓他跟著我的。」對於施幼青他幾乎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從院子把人牽進大廳,穿過半透明絹紗做成的烏木寶隔的折角屏風,坐進繡雲紋的天鵝絨軟榻。
貴氣的擺設吸引不了施幼青的目光,她任馮聞人紂伸了個大懶腰,然後光明正大躺在她的大腿上與她四目相對。
「我真高興你能來。」他說。
他的回家對這整個家族的人來說是件大事,卻不見半個親人在身邊迎接他,丫頭們再聽話,好像也沒有人曉得要提醒他換一件乾淨舒坦的衣裳,端杯熱茶給這個主子。她覺得鼻酸。
「你這個傻子,我到底有什麼好——」
「小青……」他輕喊她。
「嗯。」施幼青用指腹撫他生出渣渣來的下巴,順首闔上他看起來朦朧了的眼。
他順從的闔眼隨即又打開。
「小青?」
她答應。
他又喊。
「知道啦,我不走。」
他又露出與施幼青重逢後第一次出現的那樣孩子氣的笑容。
老實說,為了這個笑,就算叫她上刀山下油鍋,她都願意。
她的淚在確定聞人紂睡著了之後,劈哩啪啦的掉下來。
第一次在這間宅子吃飯,那一個美麗敞廳。
一邊是一片碧波蕩漾的海子,一邊是綠蔭垂地的小徑,這讓人吃起飯來心曠神怡,當然這樣的景致得白天才能一覽無遺,這會只見丫環們忙著把簷廊的死氣風燈一盞盞點亮,形成了迤邐的燈海。
聞人紂很少在這邊大張旗鼓的用膳,顯然是為了施幼青才讓人把晚膳傳到這裡來,想給她家的感覺。
沐浴過後的他穿著白色錦緞長袍,淡麒麟絲繡褂子,外罩青綢掐牙背心,宛若皎皎明月破雲而出般,叫人眼前一亮。
施幼青的嘴變成鴨蛋。
這男人沒事打扮成這樣是想勾引誰?
討厭、討厭!害她把橘子籽吞進了肚子。
她可簡單多了,杏黃衫,蔥白裙,一頭烏溜溜的大辮子,因為嘴饞剝了橘子吃,才吃了幾瓣,他就來了。
是九江洞庭最上等的橘子,果肉鮮黃多汁,酸中帶著更多的清甜,她一個人可以吃下好幾顆。
聞人紂就著她的手,把她咬了一口的橘子吞下肚。
施幼青瞪著差點也被他咬進嘴裡的手指,心裡說不出來那是什麼感覺,可白玉般的耳朵霎時紅透。
就聽見他喉嚨滾出聲音,帶著捉弄到她的笑意,幸好她現在已經不是小孩了,不然肯定會把橘子皮一併塞進他的嘴。
橘子皮作成陳皮有健胃、祛風及化痰的功效,幾乎一整顆橘子都是寶貝。
「怎麼不讓人先上菜,餓壞了吧?」就定位,平靜的口吻,帶寵溺的眼神,剛才的事好像完全沒有發生過。
「我的食物剛剛被一個強盜奪走,你說咧?」
「你哦,明明是個大夫,就不懂得照顧自己,橘子性寒,飯前怎麼可以吃?」
耶,反過來被教訓了。
聞人紂向一旁早就伺候著的管事點頭示意,接著即有十幾個丫環輪流用景泰藍托盤把各式裝著晚餐菜餚的碗盤擺上紫檀八仙桌上。
蘭花細瓷碗,鏤花銀盤,分別裝著六樣冷盤,六樣大菜,六樣熱炒,六樣果品,再加上羹湯,甜點,隨手一數就有三十幾道菜之多。
他是準備要餵食一整個軍隊嗎?
「我讓廚子準備這些家常菜,希望你吃的慣。」
這些叫家常菜?
施幼青不得不承認這位老爺把皇宮裡的習慣帶出來的很徹底。
「往後……如果可以,再家常一點更好。」
本來應該客隨主便的,不過不趁這時候糾正,又會被他小鹿般的眼睛給唬得忘掉很多事情。
「我會讓廚子照著做。」
聞人紂這麼好說話?
不管怎麼樣這已經不算晚膳,兩人從打盹中醒過來時都已經是掌燈時分。
於是分別去好好的洗了熱水澡,胃口這也才打開。
波斯羊腿,胭脂鵝脯,玫瑰鹵子,帶把肘子,葫蘆雞,狗不理湯包,冰糖湘蓮,紅白葡萄,鴨兒梨,看起來一派富貴悠閒,要是每一頓都這麼吃,不消半個月她就連大門也出不去了。
飯後,初來乍到的她還是只能由著聞人紂領著走。
四個丫鬟在前頭提著羊角宮燈領路,一路穿堂過院。
「杏黃色的衣裳很襯你。」聞人紂目不轉晴的看著她兩扇濃睫下瑩黑的眼瞳。靈動,清麗,她身上都有。
「就算你這樣說,我也不會把一百兩黃金還給你的。」
「我不是說過我的就是你的,你一定忘了吧?」他臉色嚴正地說。
他沒嚇到施幼青,四個領路的丫鬟倒是全詫異的轉過頭來看了她一眼。
「你又說,被人家當笑話了吧?」施幼青沒忍住,笑了個天翻地覆,笑完,卻發現聞人紂專注溫柔的看著她。
「錯!」他伸手在她額頭彈了下。
施幼青錯愕的呶呶嘴。
「你忘了我向來說話算數。」
商人應該是精明的,聞人紂這把算盤卻打得好生糊塗。
商人為了想做的事,通常千方百計也要達成目標,可是她有什麼好讓他貪圖的?
舊有交情嗎?那只是一段陳年往事,一個錢都不值。
秋風裡混雜了桂花香,她落腳的院子到了。
嗯,這是正屋吧,有財富卻不顯,一幢扎扎實實的二層樓房,兩旁延伸著跨院偏房,典雅樸實。
不過外表會欺人,屋裡頭,深厚的底蘊就一古腦跑了出來,景瓷大缸,靈芝蟠花大鼎,香樟木的擺設,宮廷御用香料的麝香撲鼻而來。
她心裡不由得有些哆嗦,那些成堆的醫書,醫方,筆硯看了眼熟,她伸出指頭比了比,錯以為眼花。
「我讓人把你的家當用快馬搬來,還有那些藥草,我放在後面的小院,一樣不漏。」
這個奸商。
但親口答應過不走,施幼青無話可說。
「我知道了,我休息了,你也回去吧。」這還是第一天,接下來她得怎麼熬啊?
「我的就是你的,所以你的房間也是我的房間。」聞人紂眼中露出藏也藏不住的算計。
「這原來是你的房間?」小白兔掉進陷阱。
「現在起是我們夫妻共有的。」
「你很拮据,大宅裡都沒有其它房間小院可以給我住了?」
「一樓給你看書寫方子,睡房在二樓,沒有女主人住客房的吧?」他理所當然的說道。
「誰要跟你睡在一起!」他們要一起睡?這時候才宣告會不會太遲?
顯然是。
「我們又不是沒有同床共枕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