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提出疑問的人是你不是我耶,到底是誰在廢話啊……」池以桓嘀咕一聲。高中生真彆扭,唔,但是好可愛。
「小氣的男人,愛計較。」曼臻也同樣碎碎念起來。
池以桓用力捏捏她的鼻。「雖然你是第一個這樣形容我的,但是聽久了還是會膩,下次換個詞罵,我會比較甘願。」
曼臻沒理他,因為她已自顧自地端詳起高掛在牆上的價目表。她抬起小臉,很專心的看著,長長的睫毛扇呀扇的。
池以桓雙手插進口袋裡,同樣很專心的看——只不過對像不是價目表,而是對價目表很有興趣的那個女孩。
「要吃點什麼嗎?」只穿了一件汗衫的老闆熱情的過來招呼。這裡屬於郊區,近幾年來才有較多的都市人造訪。
這只是一間小小的冰店,連座位都沒幾個,塑膠桌椅還沾滿了甜甜的糖漬,非得要老闆拿著抹布一擦再擦才會乾淨一些。可是由於口味特殊和用料紮實,所以各大報紙都曾爭相報導過這家樸實無華的冰店。
池以桓聳聳肩。「等她決定。」
老闆順著池以桓的目光看過去,呵呵的笑。「喔,男女朋友一起出來玩哦?啊我們這裡最適合情侶了啦,往這邊過去一點還有一個小瀑布,不是很大啦……但是很乾淨耶,吃完可以去看看啦。」
老闆操著一口台灣國語,熱情的介紹當地景點。池以桓沒有否認,也完全不想否認,只是一笑,耐心等曼臻選完。
「這有這麼好看嗎?值得你看得這麼專心?」他湊到她身邊,低聲問。
「你不覺得這很有趣嗎?每種冰都有不同的名字耶。」她拉他過來看,語氣很是興奮。
池以桓好笑的點了點她額頭。「這一點都不稀奇,我看你是被關在公寓裡太久了,你的膚色太蒼白了。」低頭審視她。
「你管太多了啦。」她避過他的視線,紅暈悄悄攀上兩頰,纖細手指按在一條項目的下方。「我想吃芒果口味的。」
池以桓沒說什麼,只是朝老闆揚揚下巴示意。
「那先生要點什麼啊?」老闆一邊張羅一邊問池以桓。
池以桓一怔。這是黎曼臻從未在他臉上看到過的表情,彷彿陷入了很久很久以前……片刻之後他才收回神思,聲音卻出奇的輕柔。「情人果,謝謝。」
曼臻將腦袋探了過來。「你剛剛在想什麼?」
他低頭,曼臻最多只到他的胸口而已,看了她好久才搖搖頭。「沒有,沒什麼。」
她埋怨的瞟他一眼,才踱到座位旁坐下。「真的沒有嗎?」大小姐偏頭支頭,很是懷疑。
「……對。」他走出小店,沉默的望向遠處在雲霧中隱約的青山。
那是第一次,黎曼臻發現了這男人很不同的一面;絕大部分時候他都是幽默而溫柔的,原來這樣的男人也會有不愉快的時候?
此刻的他好安靜,像是一尊雕像似靜靜佇立在黃昏的街角,而那雙深邃的眸一直是她不敢直視的,只有現在,曼臻才敢偷偷望著他的眼,不必擔心自己失落了什麼。原來他是一個這麼好看的男人啊!第一次見到他時,其實她只是大約知道他很英俊,卻從來不知道他的臉這麼完美、這麼令人怦然心動。池以桓的睫毛是罕見的長,黎曼臻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總覺得連他的睫毛都有一種溫柔的弧度……一如他的嘴角永遠噙著溫和的笑。
他到底在想什麼呢?難過的?懷念的?或是哀傷的?曼臻站在他身旁,除了他平緩的呼吸外,一點都感受不到他額外的情緒。
」曼曼,不進去嗎?」不知道什麼時候他收回遠眺的目光,改落在她臉上。
唉,每次都這樣。他和展大哥總是最先「醒」來的那一個,然後小心又溫柔的呵護她。有時候她想,一個十八歲的女孩,究竟該不該這麼依賴?只可惜她無從比較起,所以這份疑惑只能放在心底。
「你先進去吧,我還想在這裡站一會。」池以桓拉過她的手,要她回店裡去。
「池以桓,你在歎氣嗎?」她沒有離開,開口問。
池以桓看向她,深幽的眸讀不出太多情感。「……大概吧。」
「為什麼?」
「曼曼,你是不是問得太理所當然了?」他不想告訴她,裡頭牽扯了太多情思。那……太沉重了。
「我很想知道。」她背過手,表情很老成。
「只是想起一段很多年前的事。」他摸摸她的發,眸中漾動的輕憐不知是為她或是多年前的往事。
「那很讓你難過嗎?」曼臻抬起眼看著他。
「我不知道。」他甚至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不是做錯了。
「那代表那件事情不重要,或是再想也改變不了什麼。」曼臻蹲下身,仰望染得天空一片橘紅的夕陽。
「我不得不想。」哽在喉頭的話,他還是說不出口。
「那就說出來吧,會好過一點的。」曼臻眨巴著眼睛,直勾勾的看向他。
「曼曼,你是在安慰我嗎?」他也蹲了下來,淺淺地朝她笑。
「你準備要感激我嗎?」曼臻狐疑的看向他,這男人什麼時候懂得感恩回報這道理了?
「呵。」真是可愛的女孩。池以桓索性坐了下來,再度深深地看向曼臻,那段好長的故事……需要一個出口。「那是我前前前前女友,還是前前前前前前前前前前女友?唉,更具體一點的說法是,那是我的初戀女友。」
「喔。」初戀女友?那地位可大不相同。
「我很喜歡她,曾經以為我們會這樣一直走到最後。」勾起一抹嘲諷的輕笑,感覺有些蒼涼。
「喔。」她專心的聆聽著。
「高三時的某一天,我告訴她畢業後不會留在台灣,」他頓了頓,「那時她其實沒說什麼,只是提議分手。我知道這樣要維繫兩人的感情會很辛苦,所以也就答應了。」
「那說起來是協議分手嘍?」聽起來很平和呀。
「嗯。」他點頭,垂下眼睛。「到了美國後的第三個禮拜,展傲雲打電話來告訴我,她自殺了。」
「自殺?」曼臻睜大眼睛,不敢置信。恍惚問,她彷彿看到了自己和那女孩的身影重疊在一起……停!黎曼臻,不准再想下去,她告誡自己。
「……對,當天我就趕回台灣,守在病床邊。我好怕她醒不來了,好怕自己就這樣扼殺了一個人的生命。」他輕歎,眉間出現少有的縐褶。
「後來……她醒了沒有?」曼臻的聲音很細微。
「不要緊張。」池以桓看見曼臻緊繃的小臉,忍不住撫了上去,但笑。
「我只是很擔心。」曼臻搖搖頭,額角還是泌出了冷汗。
「擔心什麼呢?我?還是她?」他又笑了,可曼臻覺得那笑容已經不再純粹,揉入了太多失落與傷感,不是從前的那種笑了。
「我不知道。不管是誰……都會有人受傷。」曼臻絞著手,心裡沉沉的。
「你說得對。」他凝望著她的小臉。「好久以後,她終於醒了,但她完全不記得我了。醫師說,那叫選擇性失憶。分手帶給她的打擊太大,所以她選擇忘記帶給她不愉快的一切。我愣了好久,還以為是小說裡的情節……唉。」
「你猜,她是誰?」他轉而問。「你知道的。」
「我怎麼會知道?」曼臻一愣!怎麼會要她猜呢?她對池以桓的朋友一無所知呀。
「真笨。」他揉揉她的一頭秀髮,說出正確答案:「安。安緹雅。」
安緹雅?名片上的女人?曼臻以為,那該是個女強人啊。擁有一張那麼張狂的名片,誰想得到她曾經那樣脆弱?
「現在我們是很好的朋友,偶爾,她會想起一些關於我們從前的事,但都只是片段,她時常為此苦惱,但我從不願意告訴她那些往事。」
你怕她傷心嗎?還愛著她嗎?黎曼臻在心底悄悄的問。
「有時候望見她那痛苦的表情,我常想,是我害她的生命裡空白了一段。她甚至……忘記了什麼是愛。」池以桓歎息。「曼曼,為什麼會這樣呢?到底是誰錯了?」沒有理由的,他就是想問一問曼臻,只要她能肯定他,那麼那些蜚短流長就不再影響他了。
曼臻垂下眼。「我不知道,真的分不出來……」她搖頭,只說出自己想講的,「可是我想,你沒有錯……」
「是嗎?」他舒了一口氣,然後走進公園找了一塊柔軟的草皮,雙手忱著頭,躺了下去。
「不管是為了什麼,自殺是她自己的選擇,沒有人應該為她的行為負上任何責任。」曼臻跟了上去,遲疑了一會才說。「分手是她提的,自殺是她自己決定的……你是這件事情的一部分,卻不是那個要她這麼做的人。」
「曼曼,你是第一個這麼對我說的人。」說不出心裡的哪根弦被撩動了,只是感覺到心就這麼舒展開了,不再糾結。
這樣的感覺,說壞不壞,說好不好。曼曼因晚霞的照射而紅撲撲的小臉,此時看來格外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