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話在她心裡丟下一顆大石,濺得她整顆心狼狽地濕了。
知道如果還要做朋友,這一題就勢必逃不了。但她其實很害怕,生平第一次不知道該順從自己的腦子還是心。
她真的沒法子做出決定。
也許假裝一切如常,會是最安全、最不傷人的方法啊。因為她真的不敢深入,真的好怕戀情談不成後,會失去他這個朋友啊。
印煒煒的無言,讓聶柏倫的濃眉深鎖。
他無聲地走進吧檯裡磨豆子,煮咖啡。
「我同事說要幫我介紹男朋友。」她突然開口說道,目光投在他的身後。
「你答應了嗎?」聶柏倫的手一使力,水壺流勢頓時傾流得急了些。
這——就是她考慮了這麼久的結果?
早知如此,當初就該趁著她意亂情迷時,逼她同意他的追求的。
但,怎麼會是這種結果!她明明也對他動情了,不是嗎?
聶柏倫抓著銅壺的大掌青筋畢露,下顎也隨之緊繃了起來。
「我還沒決定,不過也無所謂啊,反正我和丁大川分手了,多認識一些人,也沒什麼不好嘛。」她一聳肩,全身首飾叮叮噹噹地響著,像是在壯大她的聲勢一樣。
「你告訴我這件事,是想要叫我對你死心嗎?」聶柏倫把咖啡送到她手邊,黑眸沒有情緒地盯著她。
在她還沒改變心意前,他現在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埋藏好他的難過,他不想把場面弄得難看,讓他連最基本的紳士風度都蕩然無存。
印煒煒不敢接話,喝了一口咖啡,整張臉都皺了起來。
今天的咖啡有點苦,有一種萃取過度的味道。
「我不是不喜歡你,只是……」她啞聲說道。
「只是什麼?」聶柏倫定在她面前,聲音低沉地幾乎聽不見。
印煒煒無助地看著他,雙唇幾度張合,卻只吐出一聲歎息。
如果和丁大川那種朋友似的戀愛關係,都可以證明她在當女友一事上,是如何地失敗,那麼她怎能委屈聶柏倫呢?
他是那麼好、那麼好——好到她把他的心當成一個神聖殿堂,根本不敢跨進一步。
「這件事太突然了,我還是沒法子接受。」她小聲說道。
「我沒有逼迫你的意思,你可以慢慢考慮。」他急了,不自覺地揚高了聲音。
印煒煒看著他臉上的激動,看出他的在乎,她反而更加退縮了。
「我做不出決定。」印煒煒垂頭喪氣地說道,雙手緊握成拳,用力到發抖。
「我知道了。」她的回答像一把刀,狠狠地插入聶柏倫心頭,他痛得瑟縮了身子,不自覺地後退了一步。
還需要什麼明示嗎?她做不出決定,代表了她對他並沒有強烈到要在一起的衝動啊。
鈴鈴鈴……
電話鈴聲劃破嚇人的寧靜。
聶柏倫木然地走回吧檯後,接起手機。
「我是聶柏倫……我知道……生日快樂……嗯,沒問題。」聶柏倫看了一眼時鐘,低聲地說道:「那麼就約八點在你說的地方好了……待會兒見。」
他掛上手機,默默地拆下磨豆機,用牙籤挑出碎屑。
印煒煒坐在原位,離開也不是,繼續坐著也不對勁。
她主動起身幫忙關了招牌燈,並將所有桌椅擺放整齊,擰了抹布,逐一擦拭著桌椅,好讓不開口一事不會變得那麼沉默。
收拾到一個段落,她將抹布清洗乾淨,擺放整齊後,隨意找了個話題,否則她會忍不住大哭起來。
「待會兒跟朋友吃飯啊?」她故意裝出天下無事的聲音問道。
「周念綺打來找我吃飯,今天是她的生日。」聶柏倫沒看她,淡淡地說道,像是什麼事都不曾發生過一樣。
印煒煒聞言,胃部一緊,覺得嘴裡有股苦味泛開來。
周念綺喜歡他,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只是聶柏倫向來將兩人的關係說得很清楚。
「周小姐生日怎麼不提前約?」她忍不住脫口問道。
「提前約,如果被拒絕了,豈不難堪。臨時約,就算我沒法子成行,也不會那麼受傷。」
「你很瞭解她。」她喃喃地說道,覺得有些不是滋味,可為了掩飾自己真正情緒,她擠出一抹微笑說道:「其實你們站在一起很搭,都是氣質派那一掛的。」
「不用對我說這種客套的場面話。」聶柏倫粗聲說道,心裡燃燒著一股怒氣。他也有他的自尊,她不需要這樣迫不及待地想將他推給別人。
「我們以後……還是朋友嗎?」她的指尖刺入掌間,問出她唯一能問的事情。
「還是。」
印煒煒鬆了口氣,至此才有法子勾起一個笑容。
「但不會再像從前了。」他無法說謊。
「為什麼?」她睜大眼,激動地衝到他面前,盯住他的眼。
「難道你希望我投入得更深,從此無法自拔嗎?」聶柏倫反問道,聲音因為強忍著難過而顫抖著。
印煒煒站在原地,一陣心酸排山倒海地襲上心頭。她紅了眼眶,只得很快地別開了頭。
聶柏倫回望著她眼裡的淚光,只能咬牙忍住上前擁住她安慰的衝動。
他的心裡又何嘗不痛苦呢?
寵她、在乎她,已經變成了他生活中的一部分。如今要他硬生生地拉出距離來,不也是在撕扯著他的心嗎?
但是,他也不該再傻下去。
三十歲還會暗戀一個人,知道自己的心,還會因為太喜歡而狂跳不已。這樣的經歷,一次也就夠了。
況且,她再繼續依賴著對他的好,她也沒法子再找到另一個男人的。
聶柏倫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後,逕自走出吧檯。
「好了,店要關門了,你該離開了。」他用尋常語氣說道。
印煒煒心一疼,淚水滑下了眼眶。認識半年多,總是她愛幾點離開,就幾點離陬開,他從沒催促過她。
在他回頭看向她之前,她很快地擦去眼淚。
「對不起,這段時間以來造成你的困擾了。」印煒煒擠出一抹笑,故意裝成很俏皮地咬著舌尖一笑。
「晚安。」聶柏倫關上最後一盞燈。
兩個人於是都掩身在黑暗裡,只有外頭路燈及其他商店照明燈在他們身上投下若明若暗的光線。
這樣陰沈的他,陌生得讓她害怕與難受。印煒煒強忍著淚,肩膀輕顫著。
聶柏倫則是在心裡對自己連下十二道阻擋金牌,不准自己說出任何挽回或乞求的話。
「晚安。」他說。
「晚安。」印煒煒不敢再看他,聲音才落地便逃難似地往門外狂奔,離開「幸福」。
聶柏倫控制不住自己雙腿,他追了上去,卻硬生生地在門口停下了腳步。
一切都已不同,就算他現在上前抱住她,也改變不了什麼。
對她而言,他只是一個「普通朋友」。
放手——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事情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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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後——
星期五傍晚,「幸福」咖啡的竹鈴清脆地響起。
「大家好。」印煒煒推門而入,聲音雖不若平時宏亮,卻仍是極有精神地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煒煒,你來了啊——」幾名熟客和她打著招呼。
印煒煒微笑著和大家寒暄了幾句話,抬頭看向吧檯後的聶柏倫。
「哈囉,今天還是喝一樣的咖啡嗎?」聶柏倫笑著問道。
「對啊。」印煒煒笑著,目光不由自主地飄向坐在吧檯前座椅的周念綺,笑容於是更加賣力了。「圊小姐。」
「你好。」周念綺輕聲地問候著她。
聶柏倫沒走出吧檯招呼印煒煒,她也就自個兒走到靠窗的兩人小圓桌旁,把自己給安頓好。
她看著玻璃窗外的大片綠色虎尾蘭,強迫自己不去在意聶柏倫和周念綺的說話聲音,大家只是一般朋友,她實在不該在意那麼多的……
但她就是沒法子不去注意他對別人的笑容太燦爛、沒法子不去忖想她如果接受他的感情,現在不知道該有多快樂啊……
印煒煒狠狠咬住唇,不許自己再想,她今天的頭已經夠昏了,不需要再為難自己了。
「今天還好嗎?」聶柏倫端著她的咖啡送到她手邊。
「跟平常差不多。」印煒煒馬上一聳肩,換上一副輕鬆的表情。「進來了一個新病人,幫他們做了一些經濟補助評估。」
有了丁大川的前車之鑒,她現在只報喜不報憂,再也不敢造成任何人的壓力了。況且,他們現在只是再普通不過的「朋友」,她實在沒必要加重他的負擔。
聶柏倫看著她其實勉強的笑意,不想注意,卻還是看到了她眼下的疲憊與臉上不自然的紅暈。
「臉怎麼這麼紅?」他問。
「穿太多衣服了。」印煒煒沒提她的頭已經脹痛一天,只是輕描淡寫地說道。
「記得照顧好自己的身體。」能說的,也就只有這些了。畢竟,再談得深入些、再投入更多些,受傷的仍然是他自己。
兩人之間再次陷入沉默。
她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好暍。」她很快看了他一眼後,目光再佯若不經意地飄開。「柏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