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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風光

  「是嗎?」他盯著她許久,內心幾種情緒不停交戰著,最後他放開她,微微搖了搖頭。「看來我還是太心軟了啊……這樣吧,我讓你看一樣東西。」

  他轉身至一排書櫃旁,毫不掩藏地在她面前開啟了機關,櫃子頓時往旁邊移動,他從暗格取出一卷畫軸,在她面前攤了開來。

  畫上是一位威武的將軍,揮刀騎在一匹駿馬上,奔騰躍動的姿態,彷彿正在陣前殺敵似的,令杜如墨瞧得眼前一亮。

  「這是金戈鐵馬圖!」看到自己擅長的東西,她忍不住侃侃而談,「這應是先皇御筆,親賜給當今聖上的名畫。二十年前突厥犯邊,身為皇子的聖上親自領軍鎮壓,先皇為鼓舞士氣,便譴人送了這幅畫到石嶺關給聖上,果然大戰告捷。五年前突厥再起,則是寧王領軍,聖上感念先皇恩賜,倣傚其行將這幅畫送到榆關,賜給了王爺,可是……」談到這裡,她突然柳眉一蹙,欲言又止。

  第3章(2)

  「可是什麼?」李初等著她的下文。

  「可是這幅畫是贗品!」杜如墨鼓起勇氣將自己的判斷說出,卻又不禁疑問:「為什麼王府裡會有贗品?」

  「你怎麼會說這是贗品?」他不答反問。

  她指著畫上其中一匹馬的尾巴。「先皇所用御筆多為兔毛短鋒,短鋒筆蓄墨少而易干,較為費工夫,剛中帶柔,因此我大膽猜測,繪此贗品的人必是貪圖方便,用了長鋒兔毛筆,馬的尾巴才會呈現這種形象,雖然很像,但氣勢便弱了些。」

  李初沉默了半晌,突然長歎一聲。

  「你懂得真多,卻都不是你該懂的。」他目光熠熠的盯著她,「我要的伴讀只需略通文墨、手腳伶俐即可,可是你不僅吟詩作對信手拈來,甚至對書畫的鑒賞也十分有心得,你說你父親只是名獵戶,究竟是哪門子的獵戶,教出來的子弟連殺兔子都不會,卻如此才學出眾?」

  「我……」杜如墨臉色大變。該死,一講到擅長的事物,她便降低戒心滔滔不絕的,這下該如何圓回來?

  「還有,身為涇陽人的你,涇陽不熟、仲山不熟,對於逃難卻似乎很拿手,不但能反應快速地偽裝逃過敵人耳目,而山中應急的草藥,你也似乎十分熟悉,看來我若非運氣太好收了一個好書僮,就是運氣不好遇見個騙子了,你說是嗎?」

  杜如墨又後退了一大步。她似乎……踏入某個陷阱之中了。

  「杜墨,我來告訴你,這幅金戈鐵馬圖,為什麼是贗品。」

  一幅圖似乎就把她逼到死角了,但李初卻嫌不夠似的,再下一劑猛藥。「這幅圖的真跡,在五年前那場戰火中已被突厥人毀壞了。當初我爹寧王為了安定軍心,沒有宣揚,但在戰勝後,天下皆稱是此圖賜予我軍勝利,再也不能承認圖毀了。此圖坊間仿作甚多,我們探訪許久,找到這幅最像的,再謊稱圖仍在寧王府。」

  「這……是欺君之罪啊!」這麼重要的事,為什麼要告訴她呢?杜如墨心頭一沉,有了不祥預感。

  「沒錯,而且這欺君的罪責,恐怕很快就要落到寧王府頭上了。」李初一點也不避諱地向她道出皇室秘辛,一方面是想套她的話,另一方面,他相信她不會洩露半句,因為她的身份,跟這場鬥爭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這全因太子和二皇子的儲位之爭而起。」

  他神色凝重,又說:「二皇子和太子勢同水火,是眾所皆知的,而我們寧王府一向是支持太子的。年初突厥再度犯邊,傾向二皇子的大臣們,便慫恿聖上,讓太子倣傚當年聖上親征,此舉果然博得聖上歡心。殊不知二皇子早已不知從何得知了金戈鐵馬圖已毀的消息,便打蛇隨棍上地建議聖上,讓寧王府在朝會時獻圖給太子,鼓舞士氣。」

  他進一步地挑明道:「獻出贗品,二皇子勢必會命人檢驗,一被查知,這欺君之罪是逃不了;打擊寧王府無異於打擊太子,二皇子絕對會窮追猛打。我再告訴你一件事,連我們此次仲山遇襲,都和二皇子脫不了關係!」

  杜如墨聽得臉色大變。「那怎麼辦?」

  寧王和王妃都是明理人,治下雖嚴卻賞罰有度,是出了名的好主子;世子也是待人隨和,除了對她有恩,更重要的是,她心裡對他有種說不出的依戀,故而她極不願看到有任何禍事降臨到寧王府裡。

  不過,對於寧王府的禍事,李初似乎已有解決之法,並不那麼擔心,反倒是她的反應方為他關注的重點。因此他接下來要說的,才是他取出金戈鐵馬圖贗品的真正目的。

  「聽說民間有位臨摹妙手杜玉山,學貫天人,閱歷豐富,因此仿造出來的書畫惟妙惟肖,即是原作者也分不出真假,若能尋到此人,寧王府此劫或許可消弭。」

  他由懷裡拿出一個錦囊,倒出一隻玉印,擺在她面前。

  「這是杜玉山的玉印,每一幅他仿造的書畫,都會用某種手法蓋上他人看不到的專屬印記,然而我追尋他許久,卻只尋到這一枚玉印,人是怎麼也找不到……」

  杜如墨心裡的震驚難以言喻。這是她當掉籌措盤纏的玉印,是她在家裡唯一能找到比較有價值的東西。她知道這枚印對爹意義重大,但爹病危、家中斷糧,就算留著這東西,命都沒了有什麼用?所以她才會瞞著爹當了它,請個人代為照顧爹,再用剩下的錢上京謀差事。

  是的,她爹就是杜玉山,化名帶她離鄉避禍,爹過去做過什麼她也一清二楚,可為什麼這枚玉印會被世子給找出來?

  李初看出她的驚慌與無助,心中竟有些不忍,可一思及全府上下的性命,他橫下心繼續說道:「杜玉山雖制仿作,卻堅持以助人為目的,所以他的作品極少,但他的畫技高超,有些甚至被拿來取代真跡。然而他曾說過,真品是獨一無二的,他做的再肖似,終究是贗品,自然不能掠美,故每個作品都刻意留下一個看不到的破綻——就是這個玉印。」

  「是啊……他的確是這種人……」杜如墨不自覺的喃喃自語。

  「你認識他?」他捉住她的語病。

  「我……」警覺地住了口,她突然發覺李初已經明白所有事,他只是要她自己承認罷了。

  「經查,這枚玉印,是你拿到當鋪當掉的。」他給了她最重的一擊。

  杜如墨跌坐在椅子上,面色蒼白如紙。證據確鑿,豈容她狡辯,然而她能老實招了嗎?當年離開家鄉是為避禍,所以在進寧王府前,她事先買通那對涇陽山上的夫妻,偽裝成她父母,就是不想讓人知道爹的下落。就怕萬一她洩露了爹的行蹤,給他引來禍事怎麼辦?

  內心掙扎的垂下眼睫,最後她祈求的目光望向李初。

  「爺兒,能不能讓杜墨說個故事?」算是求情吧,如果這回無法過關,她寧可把自己的命撂在這,也不會出賣爹。

  李初默許,等著她的自白。

  深吸了口氣,她才娓娓道來,「杜墨原不是涇陽人,當年我爹被人栽贓引來殺身之禍,才帶我逃離故鄉。當時我們眼見家園被毀,娘不幸被敵人殺害,我們卻不得不先逃,連屍首都是事後才偷偷回去找……因為那人勢力太大,我和我爹只能一直逃、一直逃……」

  她看著李初的眼突然佈滿憂傷,盈眶的淚水像要落下。「爺兒,您知道我為什麼總認不得路嗎?」

  吸了口氣,她鼓起勇氣把話說下去,「我還記得老家那,有一大片竹林,小時候我最喜歡在那玩耍,掘荀子回家吃。我爹帶著我離開那天,我很捨不得,頻頻回頭張望,即使那竹林已燒燬一半。」

  那種離情和悲痛彷彿還壓在胸口,令她忍不住捂著胸,聲音不禁哽咽了。「爹告訴我,別再看了,忘了所有的路吧!以後什麼路都別記了,因為我們已經沒有故鄉,也沒有前途了。如今,那片竹林已成家母的墳地。」

  愁苦中她淡淡地笑了,笑裡卻又說不出的痛,感染了聽她述說的那人的心緒。

  「所以從此以後……或許是成了習慣,我總是記不住路,因為那種回憶,太傷人、太殘酷了。爺兒,杜墨的來歷確實是杜撰的,但求的只不過是圖個溫飽,別無他意。您要治我的罪也可以,杜墨一人承受,求爺兒勿要遷怒他人。」她眼中滿是悲情與懇求。

  李初聽得有些動容。這麼平鋪直述的語氣,他卻彷彿能體會到她心裡的苦楚。她沒有提到杜玉山,但他確定杜玉山就是她爹,為了大局,他該逼她老實托出她爹的下落,但依她的個性,怕是死,也不願意透露隻字片語吧……

  他深深地睨視著他,直至她的淚落下,他不禁幽幽長歎了口氣。「你贏了,我不會再問你了,除非你願意說。我對任何人都硬的下心,唯獨你,總是讓我一再讓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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