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彩蝶愣愣的看著她,不明白她怎能始終這般雲淡風輕,不惱不怒、不傷不悲,彷彿完全不把她當作一回事。
「柴驀是入贅的,我才是『正夫』,你要我放了他等同於是休了他。」矜矜冷靜地為她分析局勢。「一旦被休,他在花家便再無容身之地,連總管的身份也沒了,花家容不下他,等同於京城容不下他,你要他如何在京城繼續生活?」
「這……」彩蝶答不出話來。
「一旦失去花家的庇護,他便一無所有,也許還會因此窮困潦倒,即使如此你也要我放了他嗎?」
「我……我不管你們花家會使出什麼下流手段,但就算驀哥哥一無所有、窮困潦倒,我也不會離開他!」因為他們是家人,是同母異父的兄妹,就算驀哥哥一無所有,他還是她哥哥,但是她永遠不會讓花矜矜知道這件事。「我和驀哥哥始終真心相愛,要不是你。我和驀哥哥也許早己成婚了。」她故意說謊,為的就是要破壞這段婚姻。
「真心相愛?」看著彩蝶臉上不顧一切的決心,矜矜只覺得眼淚就快落下來了,她迅速抬起頭,佯裝看著蒼育。
她和柴驀是真心相愛……是這樣嗎?是這樣嗎……
「你到底要不要放了柴驀?」始終得不到矜矜的答案,彩蝶不禁變得更加急躁了。
矜矜沒有出聲,只是看著湛藍色的蒼穹,乞求春風為她吹乾眼底的淚。
「花矜矜!」
「你們……認識多久了?」她不想問的,可是再也無法控制心底氾濫的悲傷。
好不容易終於等到矜矜的一點在意,彩蝶這才終於露出得意的笑。
「四年了。」她誠實回答。「這四年來驀哥哥一直照顧著我和我娘,他對我們相當好,甚至允諾會照顧我們『一輩子』。」最後三個字,她特別加重了語氣。
而矜矜依舊動也不動,只是沉默地望著蒼穹,讓人完全察覺不出異狀,頂多以為天邊有什麼東西非常吸引她的注意。
就在彩蝶忍不住也跟著抬起頭望向天際時,矜矜竟無預警地越過她,撇下她進入染坊。
彩蝶想要追上前,卻發現矜矜下令讓人攔住了她。
她氣急敗壞的在門外跺腳,但她不知道在兩人錯身的那一瞬間,矜矜終究還是流下了淚水。
傷心欲絕的淚水。
第9章(1)
彩蝶竟然找上矜矜了!
一個時辰後,暗中守護矜矜的護衛迅速來到客棧,向柴驀稟告這個消息時,柴驀整個人都慌了。
尤其當護衛一字不漏轉述兩人的談話內容,甚至回報矜矜因此落淚時,他差點因此失控,將手中的烏木算盤給用力捏斷。
他壓根兒無法等護衛說完最後一句話,便開口問了矜矜的去處,然後扔下手邊所有事務直奔花府。
彩蝶竟然公然污辱矜矜,甚至要矜矜放了他--
該死,彩蝶為何要這麼做?
這些年來他確實一直暗中照顧著她,也親口承諾過會照顧她和她娘一輩子,但那也是因為她是他妹妹。
縱然母親當年拋棄了他,然而四年前,母親忽然帶著彩蝶出現在他的面前乞求他原諒時,就算他無法釋懷,也不能棄同母異父的妹妹不顧。
也許是明白母親當年曾經為了改嫁而狠心拋棄他,這些年來彩蝶在他面前總是那樣的乖巧懂事、恭敬聽話,即使對他入贅花家頗有微詞,卻也始終按照他的吩咐安分守己、守口如瓶,從來不曾將兩人的關係洩漏出去。
可如今她忽然故意在矜矜面前撒謊,甚至欺騙矜矜他們彼此相愛,她到底是為了什麼?
尤其照護衛所言,矜矜對於彩蝶的出現似乎也不意外,甚至早己得知他和彩蝶是舊識--
難道是糧行管事多嘴?
不,糧行管事明白事情的輕重緩急,絕對不可能多嘴,那麼矜矜究竟是如何得知彩蝶的存在?難道那日在糧行裡,矜矜借口去茅房,實際上卻是……
該死,他想起來了,矜矜就是自那天起變得不對勁,也是從那天起開始疏遠他,她一定是在糧行看到了他抱著哭泣的彩蝶。
該死的,一切都太該死了!
倘若他能早一步得知管事是為了彩蝶的事找他,他絕不會將矜矜帶在身邊;倘若他早知道矜矜會暗中跟蹤他,他也絕對不會去見彩蝶。然而千金難買早知道,如今一切都難以挽回了。
「若是你娘回來找你就算你贏,明日回來也算你贏,無論哪一天,只要她回來找你都算你贏,到時你不但能要求我一件事,還能恢復自由。」
他永遠忘不了矜矜當年對他說過的話。
她說了,只要他娘回來他就能自由,然而他的心卻早己落在她身上,要他如何自由?
自她撿到他的那天起,他就是她的人,他不想離開她,所以才會刻意隱瞞彩蝶的存在、刻意隱瞞母親回來找過他的事實。
他原是打算等過些日子,彼此情沒意合、心意相通之後,便將一切誠實以告,沒想到彩蝶一時衝動毀了一切。
因為彩蝶的謊言,此時此刻矜矜必定是痛徹心腑。
自小她就是那樣的驕傲倔強,從不允許自己在他人面前示弱,總是非得忍到了極限、傷到了徹底,才會將自己關在房裡偷偷哭泣,可如今她卻在外頭哭了。
不只哭了,回到花府後,她竟還強迫自己在爹娘面前佯裝若無其事,對彩蝶的事隻字未提。
她為了他隱瞞一切,為了他故作堅強,甚至為了他對彩蝶極盡容忍,連一句惡言都沒有,然而他卻寧願她生氣憤怒,甚至寧願她衝到客棧找他對質,也不要她這般壓抑冷靜。
這不像她,一點也不像她。
她愈是壓抑,他愈是心痛,愈是冷靜,他也愈是擔心。
她不能誤會他和彩蝶之間的關係,他一定得馬上解開誤會、解釋一切,然而他衷心希望在那之前,她沒有一個人躲在房裡偷偷哭泣。
他只花了兩刻鐘,便從客棧趕回到花府。
此時正值春暖花開,花府庭院裡櫻花、杏花、杜鵑到處簇擁綻放,熏得點墨閣裡裡外外滿是花香,或紅、或白、或粉、或紫、或藍的你花,將點墨閣點綴得繽紛絢麗,此時此景該是賞花的大好時機,然而柴驀完全無心欣賞。
他幾乎馬不停蹄地趕到點墨閣門外,然後屏氣凝神的站在門廊上,側耳聆聽房裡的動靜,就像是新婚之夜那般慎重小心,心情卻大大的不同。
點墨閣裡一片寂靜,牙受有哭聲也沒有磨墨翻頁的細響,平靜得彷彿什麼事也沒發生,只有他的心跳一聲比一聲還要沉重,一聲比一聲還要劇烈。
他知道她人就在屋裡,而且沒有睡著。
她只是坐在雪白色的地毯上,靜靜地沉思,靜靜地心痛,抑或是默默地等待他回來--
從小到大,每次當她有心事時,她總是這麼做。
嘎的一聲,他終於推開了門板,而坐在地毯上的矜矜則是靜靜的轉過頭,仰頭看向他。
「你回來啦。」一瞬間,她似乎試著勾起嘴角,但是失敗了。
而一切正如他所料,她果然沒有睡著,果然坐在地毯上,果然在等著他。
他唯一沒料到的,就是她哭得連眼眶都紅了。
心房瞬間狠狠緊縮,痛得他難以呼吸,她已經好多年、好多年沒哭過了。
他連厚靴都來不及脫,便大步衝到她面前,將她的小手握入掌心。
「你誤會了。」他啞聲說道,不敢相信她的小手竟會如此冰冷,連炕裡的炭火都喂不暖。
「也許並不是誤會。」她淡淡說道,同時迅速抽回了小手。
瞳眸驟縮,他望著她倔強冷摸的臉。
「這些年來,你總是能在最關鍵的時候找到我,總是能在我最需要你的時候出現,你果然一直派人暗中跟著我。」她斂下眼睫,看著自己被他握過的手。
沒料到在這個時候她竟還能看出這一點,他瞬間握緊拳頭,心裡除了驚慌,還多了恐懼。她最忌諱他人說謊、編謊、圓謊。
「我只是想保護你。」他急著解釋。
「但你瞞著我。」她輕聲說著,眼神始終拒絕與他接觸。「什麼事都瞞我,我始終想不通,到底還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
「除了彩蝶和保護你的事,再也沒有了,真的沒有了!」他信誓旦旦地保證。
「不,我不信。」矜矜搖搖頭。
「矜矜!」他急得又拉住她的小手,她也任他拉著,卻故意別開小臉看著映在茜紗窗扇上的花影,拒絕看著他。
春風陣陣,吹得花影一晃又一晃,迷亂了人的眼。
「矜矜別這樣,我可以解釋的。」
「解釋什麼呢?你既然存心瞞我,又有什麼好解釋的?」她一字一句緩慢而疲憊的說著。「如今我只想知道,這些年來……我讓你委屈了嗎?」
掌心裡的小手是如此的冰冷僵硬,甚至因為恐懼怯弱而開始顫抖,抖得他瞬間痛徹心腑,忍不住張臂將她用力擁入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