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子知道自家大姑娘是個固執的,就是再勸也改變不了她的決定,只能低下頭歎了口氣,然後站到邊上盯著兩個人,就怕自家大姑娘讓人給欺負了。
朱蘋兒不清楚二子的心思,可也知道高母這次來只怕沒什麼好事,心裡便已打定主意,若是太過分的要求,她斷不能鬆口。
高母站在外頭,入了深秋,越晚,這風一吹就像是能從骨子裡發寒起來一般,若是往日,她連這趟門都不會出,但一想到兒子的現狀,就是咬著牙也得來。
朱蘋兒走到高母面前,略點了點頭,低聲喊了一聲高夫人後就沉默不語。
高母向來最厭惡的就是她這種沉悶性子,只是這時候也顧不得別的,她伸手一抓,扯住她的手。「蘋兒……幫幫伯母吧,我是真的沒法子了啊!」說著,兩行淚就這樣滑了下來。
這些天丈夫不在,兒子又成了那副要死不活的模樣,讓她本來就因家變而憔悴不少的臉孔,又多添了幾分惶惶然,看起來更顯老態。
朱蘋兒除了之前那一回就沒見過高母這副神態,連忙正了正神色問道:「出了什麼事了?只要我能幫得上忙,我……」
高母緊抓著她的手,指甲幾乎要掐疼了她,眼裡滿是期待。「能的!你一定能的!以前……以前旭兒就最聽你的話,你去見見他吧,他都已經兩三天不怎麼吃喝了,這哪裡是折磨他自己,這是在挖我的心啊!」
朱蘋兒愣了下,推算了時間,不就是他從酒坊回去那日嗎?
她一時沒作聲,高母還以為她是因為賣酒的事情而不高興,咬咬牙,就要往地上跪去。「之前賣酒的事情是我糊塗了,我娘家兄弟扯謊騙了我,我逼著旭兒去做的,蘋兒你千萬別怪他,他也是知道了真相,心裡過不去才會這樣的,你就去看看他吧,勸勸他別再這樣折磨自己了啊!」
朱蘋兒自然是不會相信這樣的話,但是看著高母都已經要跪下了,她總不好這樣對待一個長輩,於是她連忙將人給攙了起來,淡淡的道:「高夫人,別這樣,我去勸勸就是了。」
高母一聽,眼淚也顧不得擦,扯著她的手,急道:「這是答應了,那現在就跟伯母走吧!旭兒可好幾日沒正經吃點東西了,我這心啊……」
朱蘋兒腳下出力,卻沒跟著走,而是直挺挺的站在原地,搖搖頭道:「高夫人,還得等等。」
「等?!怎麼能等呢?!難道你沒聽清楚我說的話?旭兒他可是好些天沒吃飯了!」高母壓根沒自我反省,更不可能想到朱蘋兒幫忙她是情分,而不是義務,反倒覺得她是故意擺架子,看著她高家二房失了勢,找機會搓磨她。
朱蘋兒就是不看她,也知道她這心裡多了幾分埋怨,只是她的確有不能馬上去的理由,不過她並未多加解釋,只是淡淡的道:「等等有人要來提酒,我必須得清點東西出庫了才能過去。」
酒這東西在這種科技不發達的時代,最怕的就是變質,所以每次出庫,不論是她或者她爹必定要有一個人盯著清點,甚至要開封一壇,確定了沒問題才會讓人拉走。
「都什麼時候了,這點小事就讓底下奴才去就行了,你……」
「我家裡沒有奴才,只能我自己來,抱歉,高夫人,先失陪了,等等我會過去的。」說完,朱蘋兒抽回手,頭也不回的離開。
被留在原地的高母,有些不可置信的喚了幾聲,發現她當真回頭看自個兒一眼也沒有,目光逐漸多了幾分憤恨,又再朝她離去的方向狠瞪了一眼後,恨恨的先踏著重重的步子回宅子去,邊走邊忍不住對她這樣不討喜的性子啐了幾聲,也不由得慶幸這樣一個姑娘沒成了自家兒媳婦。
只是轉了個念頭,又想到自家兒子雖說逃了婚,但還是老愛繞著朱蘋兒轉,怕就怕最後拐了一個大彎,朱蘋兒還是會成為她高家的媳婦兒,一想到這兒,她整個人都覺得不好了,眉頭皺得緊緊的,只覺得一口氣都快喘不上來。
這老天怎麼就不肯讓她好過呢!先是這接二連三的糟心事,現在連這未進門的媳婦兒也是專程來噎她的嗎?
朱蘋兒忙完了事又回到宅子裡的時候,特意忽略高母那如同帶刀子般的銳利眼神,她慢慢的走到高辰旭的屋子前,也不敲門,站在門外,命令似的道:「開門。」
門板的另一頭靜悄悄的,像是裡頭根本就沒有人一樣。
高母遠遠的看著,恨不得掰開朱蘋兒的嘴讓她多說些什麼話勸人出來,但朱蘋兒就只是站在那裡,等了一會兒之後,又再說了一次,門內依舊一點動靜也沒有,接下來她不再開口,而是直接轉身就走。
她才走了約四、五步,連高母都還沒反應過來要攔著人,原本緊閉了好幾天的門扉突然被打開來,一道粗嗄陰沉的嗓音從半開的門縫傳了出來——
「你還是跟以前一樣,秉持著事不過三的原則。」
朱蘋兒回頭看著高辰旭一半隱藏在黑暗中的身子,臉色平淡的回道:「我的時間太過寶貴,禁不起浪費。」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能夠重活一世,但是她的目標一直都沒有變過——釀出最好的酒,若真要說有什麼不同,就是上輩子她主攻的是葡萄酒,但這個時代葡萄有些難得,所以大多時候她只好改釀糧食酒。
那如同石頭磨過的聲音輕輕的笑著,濃濃的嘲諷意味即使不用看著他的眼,都能夠明白。
「是啊,你說你要釀出最好的酒,所以時間不能浪費,跟你一比,我這樣的人可是連廢物的名頭都說不上了。」
朱蘋兒對於他這般自嘲的話語,實在懶得響應,只掃了他一眼,反問道:「你要這樣站不穩的和我說話?還有,你太臭了,污染了我的鼻子。」
她為了釀酒,平日吃的東西清淡,也盡量不去聞會傷害感官的味道,就是怕傷了嗅覺的靈敏度。
「那又如何?反正我就是廢人一個,就是爛泥一坨,又何必在乎臭不臭!」高辰旭說完這番話,突覺喉嚨裡幹得發疼,忍不住咳了起來。
那撕心裂肺的聲音,讓一直在邊上偷看的高母,再也受不住的衝了出來,急忙攙住了他,心疼的哽咽道:「我的兒,你是怎麼了?你可別嚇娘啊!你大哥就這麼走了,我可是只剩下你這麼一個命根子了!」
朱蘋兒沒出聲阻攔高母一個勁兒的搖晃著已經幾天沒好好進食的高辰旭,而是轉身走到後頭的罩房,兌了一盆子熱水,才又往高辰旭屋子裡去。
高辰旭被晃了好一會兒,好不容易才出聲阻止了母親的動作,然後就看到她端著一盆水走了過來,他啞著聲,用幾不可聞的聲音說道:「娘……幫我準備點糯糯的粥吧……」
有些話,他娘在這兒並不好說,所以他就隨便找了個理由把人給支開了。
高母這幾天來第一次聽到兒子主動要吃的,心裡激動得不行,別說是一碗粥,就是想要吃什麼龍肝鳳膽她也得想辦法弄來,連連道了好,腳步不停的就往外頭去尋。
沒法子,朱家宅子沒請下人,平日裡就請個住附近的婆子幫忙打掃宅子而已,若是想要吃點東西,幾乎都得到外頭去買,高母一家子被趕出來的時候連錢財都沒能拿上多少,更別說帶著下人了,這時候要想得一碗粥,還真的得往外尋,也幸好現在外頭做吃食的攤商多,要尋一碗粥還是簡單的,只是要往前過了橋,往熱鬧點的地方去就是。
高母離開後,高辰旭萎頓著身子坐在門坎上,看著朱蘋兒從邊上慢慢的走過來,忽然咧了咧嘴,乾裂的嘴唇也跟著裂出一點點血痕。
他看起來很慘,甚至比他之前用酒麻痺自己的時候還要落魄不堪,頭髮油膩膩的,雋朗如玉的臉變得蠟黃,下巴滿是多日未淨面的青髭,渾身還散發著酸臭味道,說是路邊的叫花子,也絕對沒人會懷疑。
可是即使是這樣的時候,他的一雙眼還是亮得不可思議,他緊緊盯著她的一舉一動,看著她放下水盆子,拿著自己的帕子打了水,然後彎下身,慢慢的替他擦臉。
朱蘋兒是個耐得住這樣沉默氣氛的人,但是高辰旭顯然不行,在一段沉默無聲後,他忽然用盡了最後的力氣,踢開了水盆,水濺灑出來,灑了一地,他還用力甩開她正在擦著他臉的手。
被他這樣猛然一推,她跌坐在地上,微垂著頭。
「朱蘋兒,你這樣還不生氣嗎?!你以為你這樣是在可憐我嗎?以為這樣就可以表現你的偉大嗎?!我呸!」高辰旭粗啞的聲音,一字一句冰冷的道。
朱蘋兒不管那被踢翻的水盆,只拿著剛被打落的帕子擰了擰,然後靜靜的望著他,就在他以為她或許會受不了的哭出來時,她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狠狠刮了他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