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蘋兒三個字被含在吳輕靈的嘴裡,幾乎要剝皮拆骨般的咬碎又嚥了進去,一股子心火也隨著這三個字越來越旺,接下來那小廝說了什麼都已經聽不清楚了,她只想著自己曾經看上誰不好,偏偏就把一顆心落在了高辰旭的身上。
那年落英繽紛處,一眼萬年的瞬間以為是一生的情緣,卻萬萬沒想到竟是一眼孽緣。
她在這之前不是沒聽過高家三少浪蕩花叢裡的傳聞,卻沒想到當自己含著羞,投以示愛的手絹時,竟被高辰旭當面嘲笑,逼得她當場掩面哭泣,好一陣子不敢出門。
若只是如此,她也就想著這男人天生就是個薄情的壞種罷了,可他卻偏偏不是。
她也曾見過他溫柔如水的模樣,站在萬寶樓裡,精挑細選了一串梔子花的花釵,怕碰著那花釵上細細的米珠,還仔細的用一條帕子給包好,珍而重之的收妥在懷裡。
如果她沒有多問一句,也不知道那釵子是高辰旭自己拿了圖請人打的,那釵子在這兌州就是獨一無二;如果她沒有在那日上香的時候,見著了朱蘋兒頭上那簇梔子花的髮釵,隨著她的走動而晃蕩,那麼,或許她也不會無法克制的恨上了高辰旭,也恨上了那個被他放在心上的朱蘋兒。
沒有比較,就沒有怨懟。
如果沒有那些對於心上人有所盼望的日夜忐忑,她也不會恨上那個對其他女人殘酷,卻只獨對一個女人溫柔的男人。
憑什麼她的一顆心就要被棄如敝屣,而朱蘋兒那個什麼都比不上她的女人,卻能夠得到他珍惜又獨特的對待?
吳輕靈不知道自己的心是不是早在那時候就扭曲了,但打從哭過那最後一次後,她對於那人的關心,就全放在他要是過得不好,那麼她就覺得舒心了。
她想著那些事,不禁走了神,直到高辰恭擔憂的看著她又喚了聲,她才從那些讓她想起來就忍不住想發怒的回憶中回過神來。
「是不是累了?別聽這些了,讓人重新給你上壺茶,再上些點心?」高辰恭討好的問著。
他小心的逢迎著她,心裡除了幾分對於她的喜歡外,也因為她是知府的閨女。
他的腦子是不怎麼好使,但也知道之前高家能夠佔住酒水這塊大餅,在兌州站得住腳,跟高家一直跟一些在地官員交好有很大的關係,而他爹在籌謀了這許多年,終於將高家產業給奪過手,把二叔一家子給踢出門的現在,那些人雖說沒有出手,卻也都在等著看高家以後會怎麼發展。
若是如以前一樣,那麼他們還是拿著他們給的孝敬,平日裡睜隻眼閉只眼,畢竟高家由誰當家對他們來說,關聯性不大,但若高家就此有了走下坡的跡象,他敢肯定那些本來心思就有其它盤算的人,肯定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說不得就得找了機會,將高家這塊大餅給狠狠的咬上一口。
況且今年偏偏又是高家領了貢酒牌子的最後一年,若是明年高家失了牌子,只怕他跟爹擔心的事情就得發生。
所以不管如何,就是讓他在吳輕靈面前裝孫子,他也是沒二話的,誰讓人家會投胎,就有個好爹呢?
吳知府在兌州也是老人了,倒也不是說政績不好,而是他本來就沒什麼才幹,先是從知縣緩步慢升,到了知府這個官位後,就已經幾年沒挪過步,看起來雖說再沒進一步的可能,然而這些年來,在兌州這一府之地,還是挺有人脈的。
吳輕靈看著他沒半點骨氣的模樣,心裡又拿著他和高辰旭對比,心中煩躁感就更重了,忍不住站了起來,和善的表情再也裝不下去,只勉勉強強的敷衍道:「或許是剛剛在外頭吹了風,身子有些不舒服,高家哥哥,我這就先回去了……」
高辰恭臉上掛著擔心,又噓寒問暖了幾句,接著就將人送到門口,在吳輕靈即將不耐煩要翻臉前,停住了腳步,看著人快步的離開。
人一走,他的臉也沉了下來,轉頭來到窗邊,半晌不說話,直到那輛知府家的馬車離去,他微瞇著眼,喃喃低語,「這世界上,誰都不是傻子,一個小丫頭片子也敢在我面前使這種心機,若不是還有用得著的地方……哼!」
第6章(1)
朱富貴和高賜福好不容易在奔波幾個月後,壓著幾車的葡萄回到家,卻沒想到入門就是一地的凌亂,看著就像是有人來鬧過事的。
黑子和二子在院子裡頭收拾著,這時候看到自家老爺回來,激動得只差沒落下淚來。
雖然自家老爺平日裡除了釀酒,就是幾竿子都打不出一個屁來,但是在這個時候,屋子裡多了一個頂樑柱的男人,那心裡得多踏實啊!
不管怎麼說,二子、黑子也都只是半大少年,哪裡遇到過這種事?不說其它,光是那臨場鎮定的功夫,就是朱蘋兒一個姑娘家,都比他們強了不知道多少倍。
朱富貴向來是個寡言的,即使看到眼前一片凌亂,帶著皺紋的臉上也不過是皺了皺眉,問了一句怎麼回事,看不出來有多大的緊張。
二子口齒伶俐得多,不過幾句就把一早上發生的事情從頭到尾一字不漏的說得清清楚楚,只要不去看他發白的臉,還會以為他半點害怕都沒有。
高賜福風塵僕僕,原本白胖的身子也因為連日奔波而消瘦許多,不過總是帶著笑的他,看起來比朱富貴年輕了許多,而除了下巴那一把短髯外,他看起來就跟高辰旭差不多模樣,只是眼裡多了幾分睿智的光芒。
他同樣皺著眉頭,雖然還不能肯定到底是哪方仇家找上門,還是只是些街頭的混子胡亂找麻煩,但把一個好好的姑娘家弄得進了醫館,還差點破了相,這件事就不能輕拿輕放。
「三郎呢?人又去哪兒了?把他留在這兒就是讓他能夠幫忙扶持著蘋兒的,這人都讓人打傷了,他又跑哪去了?」
黑子這時候倒是搶著回答了,「剛剛三少爺可是了不得啊,一腳就將人給踢飛了,在地上滾著喊疼呢!後來他見咱家大姑娘受了傷,才連忙帶著人趕緊往醫館去了。」
高賜福這才點點頭,眉頭略鬆。「那行!三郎別的雖然不牢靠,但是這看大夫也算是門清的,這一府之地,哪個大夫擅長外傷,哪個擅長看內傷的,他比誰都清楚,你也別太擔心了。」他最後幾句話是對著朱富貴說的。
多少年的交情了,他還不明白朱富貴看起來雖是個悶貨,但是對自己唯一的女兒卻也是疼在心坎裡,如果不是他心裡頭還惦念著後頭這幾車的葡萄還沒放好,又聽說那傷就外傷不重,只怕這時候早已經往醫館去了。
只不過,本來把三郎那孩子留在這兒就是想著能夠在老朱心裡改變一下他那浪蕩子又薄心的形象,現下看來,想要改變老朱心裡頭對他的不待見,只怕是難嘍!
高賜福在心中歎著氣,一邊偷覷著朱富貴的神色變化,卻只見他冷著一張臉,像沒事人一樣,指揮著兩個小夥計,仔細的把一車車的東西往裡頭卸,卻不再提有人搗亂的事兒。
高賜福也跟著幫忙,只是偶爾往門口那裡望一望,心裡暗自祈禱著,自家那傻兒子可別真的什麼都沒做啊!
這位老丈人就看著他這回是不是能夠抖抖本事,把之前那犯蠢逃親的事情給抹過去呢,再藏著掖著,只怕到時候想要娶媳婦兒進門,可就難如登天啦!
高辰旭不知道父親已經回來了,並指望著自己好好露一手,他忙得很,先將朱蘋兒送到醫館,那幾個小嘍囉都讓鏢局的龐大哥給送去了衙門,至於那個領頭的,則是扣了下來,用繩索捆了,跟著他一起往醫館來。
他可不是好心還讓他看大夫,而是不想浪費時間,跑來跑去的審問這個沒長眼的東西。
高辰旭看著大夫開了藥布幫著朱蘋兒貼了,又把熬好的安神藥湯餵了她一碗,見她終於沉沉睡去,他又貼心的替她掖了掖被角,確定她睡得夠熟後,才起身往外頭走。
藥館後頭備著的小院子,本來就是專程給他備下的,這時候讓她睡下,他自然沒有不放心的,他走到院子裡頭,那個剛剛讓他踹了一腳的男人被捆成了粽子一樣,臉色發白的跪在地上。
龐統見他出來了,咧嘴笑了笑,揮揮手沒說半句話就走了。
高辰旭知道兩個人的交情,說什麼多謝都是多餘的,以後多送幾罈子好酒也就是了。
他走到那抖抖瑟瑟的男人面前,俊朗的臉上露出一抹笑,眼底全是冷得見不著暖的寒,手指輕掰著關節,啪啪作響。「說吧,誰讓你來的?直說了,我高三還能夠留你一條命。」
他這些年雖然浪蕩花叢,但真要說起來,也算是片葉不沾身,就是四處惹下的一些麻煩,讓他有些莫名其妙的闖出了些名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