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她,牧傾心實在沒自信可以當一個無所事事、茶來伸手、萬事需要人照應的被照顧者。
再加上接連發生這些重大的事,她需要些時間跟空間來沉澱自己……那些消失的記憶與腹中的孩子,雖然她對外表現得平靜,但那只是因為她不習慣讓人知曉她真實的想法跟情緒,並不表示這些事沒對她內心造成波瀾。
若真住在姊姊、姊夫那兒,承受著他們的關懷、甚至是不小心滿溢而流露出的同情,她不覺得那樣真能沉澱下自己,遂自然是不可能上淵峰谷待產去了。
「其實想想,滄少爺人真的很好。」福福心知這話已超出自個兒身份,但仍試著想表達這件事。「不但是本身條件極好,對小姐也好,一知小姐回園前落過水,第一件事就是綁……呃,不是,是請!他馬上將在鄉里裡義診服務的老御醫給請回來看診。」
「嗯。」輕嗯一聲,牧傾心深知這回歷劫歸來,累得親友們諸多照護,她內心極是感激。
「滄少爺不但是照顧,還很瞭解小姐,跟小姐一向就談得來……」
「所以?」明知福福想說什麼,牧傾心卻是問得故意。
「那個……既然這麼談得來,小姐其實也是可以考慮一下,不都說男大當婚,女、女大……」在那雙美眸的注視下,福福不自覺的越說越小聲,直到後來,自動斷了聲響。
這其實……一直就是牧傾心堅持來這偏遠地區待產的主因。
除了地處偏遠、苗人天性純樸良善,對於她的到來與懷孕,隨口以「命運作弄、良人留下腹裡孩兒就撒手人寰,想離開傷心地療養心傷」即可一筆帶過,更重要的是,這帕夷娃族還是個母系社會,當中還特別尊重孕期中的婦人。
撇開因為她是孕婦,這寨裡的族人對她會特別友善的分上,也因為帕夷娃族是母系社會,並不像漢人那般,會有以夫為天、或是女人不可無夫這類的觀念,因而當她項著一個「失去丈夫的傷心妻子」的名義,絕不會有急急想為她配對、計量著找第二春的事發生。
當初會那般堅持來苗寨,雖然有部分原因是惦著多年前承諾過苗人凰,有機會的話,會幫忙想法子改善她族人的生活,但更多的原因,還是因為這些考量……她不想被逼著為自己找到一個對象,讓自己的生命裡多綁了一個人。
「小姐您別惱。」見主人不語,福福急了,連忙認錯。「是福福不好,不該說這些話。」
「沒事。」牧傾心輕描淡寫地阻止了福福的自責,說道:「我知道你沒惡意,純粹是覺得肥水不落外人田。」
福福用力地點點頭。
「這話我只說一次。」牧傾心道:「先別說我完全沒那個意思,滄哥哥他心裡也有了人,我跟他之間,除了兄妹之情,決計不可能再有其他,這話,你可聽明白了?」
福福再次用力地點點頭。
見侍女這般緊繃,牧傾心正要跟她說沒事時——
「娘——」
這般含悲帶切的泣喊就這麼一路地飛奔而來,牧傾心壓根兒還沒看清什麼狀況,那團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小肉丸子就直撲向她——
「不行!」福福眼明手快地攔截下這團小肉九子。
「娘!娘!」被劫持住的小肉丸子放聲大喊,短短的小手小腳奮力掙扎著,努力要重獲直撲娘親的自由。
「哪來的娃兒啊?」孩子體型雖肉了些,但其實個頭很小,只是掙扎得太厲害,福福一個以貼心伶俐見長、個頭小不拉幾的姑娘家竟快要制不住他。
「小朋友,你看清楚些,我不是你娘喔。」興許是懷孕的關係,見到這般幼小的娃兒,牧傾心不自覺地放軟了聲音。
那小小娃兒聞言,有片刻停下所有的掙扎,然後粉潤潤的小嘴巴一癟,直接放聲大哭:「不認之兒,娘不認之兒……」
這驚天動地的大哭引起關注,鄰近幾戶人家已經有人探頭出來觀望,幾乎差不了多少時間,不久前還傳來朗朗讀經聲的屋宇內還衝出一文弱的美書生,急喊著:「之兒?怎哭了?」
書生看見牧傾心主僕倆,傻了。
牧傾心主僕倆看見書生,也傻了。
怎麼會?
竟然是他(她)?
第2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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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往,說起慶縣裡的知名人物,撇開家大業大,字花樓遍佈全國的傳奇牧家不說,最知名的人士,就是姚舜平了。
出名的原因不是因為那貌賽潘安、更勝宋玉的好相貌,也不是因為那驚世文采與才智,在八歲那年一路過關斬將,取得童生再一舉拿下生員資格、以案首之姿取得秀才功名的事跡。
倒楣!
只能稱之為不可思議的霉運,才讓姚舜平成為慶縣裡家喻戶曉的傳奇人物。
就理而言,八歲即取得生員資格,較之其他讀書人,姚舜平已是贏在起跑點,加上八歲稚齡便以案首之姿取得秀才功名,這等天賦,任誰都料定他日後的平步青雲,是不?
但哪曉得……
小小秀才在生平第一次參與府試時,才臨要出門就在上馬時跌斷了腿,無法出門應試的結果,舉人資格就這麼被摔掉了。
事隔三年,小秀才於秋涼之際不幸染上了風寒,病體沉重、直到考試之日都無法出門,就這麼著,舉人的資格又飛了。
再隔三年,美少年秀才這回出了門了,但還沒能進入會場就開始腹瀉,無法離開茅廁的結果,舉人資格便跟著一瀉千里而去。
又等三年,文秀纖美的姚家少爺身體健康,注意飲食、小心翼翼地上了馬,一路平安地抵到了府試會場,沒想到臨要入門之際,大門上的匾額就這麼直直地砸了下來,文弱的姚家少爺直覺伸手去擋,右臂的手骨就這麼不正不好地給折了,失了執筆的手。
這結果……多讓人傻眼,但命運的作弄卻還沒停手!
再三年,才春天而已,已經有些好事之人為秋試設局開賭,賭美青年秀才這回能不能順利應試,取得這遲了多年的舉人資格。
結果那天夏末,疫病爆發,朝廷為了遏止疫情擴大,公告停試一回,殺出一個通賠的結果,據聞倒了不少業餘的賭坊,至今還有組頭為了那次的賭局跑路中。
又一個三年,人人竟相猜測著,這美好得有如謫仙一般氣韻的姚公子到底能不能順利進到試堂之中?
這回,專業的賭坊參戰,設了賭局,讓人們預測各種阻攔姚家少爺進到會場的可能性,千奇百怪的各式猜測中,姚家少爺落腳的客棧失火,爆了一個大冷門,這謫仙一般的人兒被火災嗆成了傷,再一次的無法應試,與他的舉人之位又一次地錯身而過。
姚舜平,就是這麼一個人,一個在慶縣裡只能稱之為傳奇的傳奇人物,數年之前,牧傾心因為一場意外小火災,身為詩會主辦人家的她為了要當面賠罪,因而與他有過一面之緣…
記憶裡邊,由於被打暈塞到床底下,加上因火勢而轉醒後,為了要救出困在同個火場中的苗人凰,傳說中的如玉書生有些些的狼狽。
月白的長衫是染著各種灰黑的,髮絲微亂,說話溫吞……呃,不是,應該說是爾雅斯文,有一種飽讀詩書之士會有的獨特步調。
至於相貌上……美書生的好容貌也如傳言般的清逸溫雅,但這對本身擁有華中第一美人之美名的牧傾心而言,也不是個太大的記憶特點。
表達主人家對失火的抱歉與慰問之意,再補些預祝他金榜題名、功成名就的好聽話之後,就此別過……
牧傾心沒想過會再見到這號人物,真的!
她更加沒有想到,會是在人事全非、她最極力要掩藏行跡的情況下,會在這偏遠山區再見到這人……
「娘!娘!」
悲切的哭喊聲讓那現場一度出現的詭異氣氛好似沒存在過,被福福緊抱住的小女娃娃邊哭,邊伸著兩截短短的小肥手向牧傾心討抱,卻是讓姚舜平給攔截了過去。
「之兒,那不是娘喔。」一身布衣,卻不掩那如玉般溫潤儒雅風采的美男子溫聲對懷中的女娃兒說道。
小娃娃彷彿聽不懂,抱著爹親的頸項,委屈地嗚嗚哭泣。
「抱歉,這娃兒剛失去了娘親,想娘想得緊,錯認了牧二小姐,還望牧二小姐見諒。」拍撫著懷中的孩兒,姚舜平溫和有禮的表示歉意。
「孩子剛失去至親,難免的事,別放在心上。」壓抑下最初的錯愕感,牧傾心問得極為順口:「倒是姚公子真叫我意外了,我沒想到凰姊收留的書生父女就是指您,所以這位是……您的千金?」
「是的,習之是我的女兒。」姚舜平坦言不諱。
原以為是她失蹤那些年所發生的事,牧傾心直覺朝退至他身後、不打擾他們談話的福福看了一眼,可後者在姚舜平身後比了一個沒聽說的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