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同學口渴,偷溜到福利社買飲料,她偷看升旗台旁的他,猶豫了好久,終於也大著膽子偷溜,想買飲料送他,假犒勞,真示好。
該怎麼開口才不會不自然呢?回來的一路上,她緊張地一直在思考,還沒到操場,卻見他跟同伴站在穿堂邊乘涼,已跟人換了班。
「剛剛莫靜蕾是不是也偷溜去福利社啦?」意外聽到有人提到自己的名字,她心頭一跳,反射性藏身樓梯間。
「哼,老師不在嘛,就不用裝乖寶寶了。」一句輕蔑十足的話語,使樓梯間的人影瞬間僵住,因為那說話的人是……「哇,你幹嘛?好像很討厭她。」
「她本來就很討厭好不好?老對我擺臉色,也不知才個屁。早上我負責收數學習作,逼不得已到她面前,她就一副不屑我的死德性。」
「真的假的?不會吧,你哪惹到她了?」
「誰知道啊?管他的,反正我也看她超一一不爽啦!」他們又講了一會兒,然後趁老師還沒回來,也溜去買飲料。
那道人影始終在那,似尊雕像,站了好久好久。陽光斜斜照進來,即使被建築物擋去大半,熱度還是強勁,強勁得讓人微微發暈。
「到底是……」茫然的一句呢喃,融化在暑氣裡。
困惑的少女,歪著腦袋,懷抱著為了不讓人起疑而買了人人有份的冰冷礦泉水;酷暑中,瓶身泌出水珠,滴答摔落地上。她拿起其中一瓶,貼上額際,想以痛快的冰冷刺激熱昏昏的腦袋清醒。
到底是……哪裡出錯了?唉,想不明白。
那是她國一的第一次想不明白,後來,國二的第二次想不明白,再後來,高一的第三次想不明白……到最後,不明白也明白了。
出錯的,只怕是她。她可能天生有病……不,不是病,是奇怪的缺陷。
只要面對心上人就會害羞緊張,雖為人之常情,不幸的,是她不像一般會因此而臉紅紅、羞答答的可人,而是會變得面無表情,越羞怯,臉部僵化就越嚴重。更不幸的,是那時而並發的表達不良症,讓她木訥難言。
只要是她喜歡的人,好一點的,會覺得她冷漠難近;慘一點的,會覺得她目中無人。無一倖免。經歷這樣一段不足為外人道的慘綠少女時代,任誰都會認命收心,把對戀愛的甜美憧憬丟到糖果罐裡喂螞蟻。
直到那命運的一天,莫靜蕾邂逅了雷昱野。
那天,她沒想辦法跟他要聯絡方式,反正知道他是雷文,她竊喜地想,可以借由當他的聽眾跟他有所牽連,多幸運哪。不去接近對方,保持美好距離,就可以平心靜氣,不計較得失成敗。嗯,這就對了,她什麼都想好了,就是沒想到……他的節目,太動聽了。
她的耳朵收聽他,她的心欣賞他,慢慢地,沒他節目的日子,聽不到他,變得難熬,有他節目的日子,聽得到他,卻又空虛。所幸還有梁總這道橋樑。自那次在研習會上結識,他們借電郵保持聯繫,熟稔些後,偶爾也會通電話,讓她有機會刺探他的消息。
當他的節目勇奪廣播金鐘獎,她歡喜,更多的卻是莫名失落。渴望逐日滋長,原本的消極了開始多了些如果:如果可以對他說聲恭喜就好了;細果除了耳朵以外,眼睛也能常看到他就好了;如果……可以認識他就好了。那樣的話,就算是……可能被他討厭,也沒關係了。
「才、怪、喲。」這話要給莫郁芯聽到,肯定會哼聲吐槽一句。
怎麼可能沒關係嘛,當然有關係,超有關係;所以跟他成為同事又果真被討厭以後,她洩氣消沉,下班回家常悶悶不樂,外婆都曾擔心探問:「蕾蕾啊,有什麼問題,別忘了外婆可以幫忙喔。」外婆不知道,那次她出事送醫,在某種意義上就幫了大忙。
就是那天在醫院發生的事,深深撼動了莫靜蕾。那次他在捷運上伸出援手,是對一個陌生人;這次對她伸出援手,卻是對一個討厭的人啊。
這男人,怎麼會那麼好!太好了,比她想像中還要更好更好。
她霍然醒悟,自己絕不可以錯過他,否則定會抱憾終生。她只要……能跟他做朋友,就夠了。對,以前一定是因為老心存貪念,才會不得善果;她從而立志,不抱非分之想,想必就能表達得比較好。
於是,她鼓起勇氣開始努力示好,一開始雖然非常笨拙生硬,幸好漸入佳境,似乎有慢慢將自己的誠意傳達給了他。
總而言之,無論如何,她絕對、一定、死都要跟他當成朋友。
「你是說,你那時拚命要跟我交朋友,是因為……因為……」薄唇張合無語,耳中所聞太匪夷所思,腦袋難以融會貫通。
「因為你是個見義勇為、施恩不望報的奇男子。」啪嘰!腦袋裡的思考回路斷裂,雷昱野短路了。
這……到底是個什麼故事?他霹靂混亂,尤其聽她娓妮道來,語帶仰慕,讓他開始錯覺自己是個王子,而且還是個自戀王子,才會幻想眼前這明明是自己追來的女朋友,其實對他暗戀已久。
「你是說,你的撲克臉不是天生的,而是因為害羞?」他瞪眼又問。
「還有緊張。」
「那你以前動不動就……」
「哦」我一一這兩字沒說完,因為他突然想到,這問題他早已問過,她的回答至今讓他印象深刻。
「那是一種辭窮的表現。請體諒我是個木訥的人。」當時他哈哈大笑,現在他一一瞠目結舌。總是、總是,她總是突然語出驚人,驚到他心臟快麻痺,腦袋快栓塞!
抬眸與她視線相觸,他定定凝望,想著她那些很玄的話,如在夢中,不禁伸手輕捧住她的臉。「你說……你是因為我,才到我們電台來的?」黑眸裡透出困惑。「但是,我完全不記得你。」
「我記得你。」一句簡單的話,令他陷入更深的迷惘中。
她遇見一個非常特別的人,讓她情不自禁打破這個守則。
那真是不可思議,她第一次這麼感情用事。
她就一直忘不了他……忘不了他……這怎麼可能?這不可能。這比和尚……不,是比太監娶妻生子還要玄。
不能怪雷昱野難置信,那麼一往情深的故事,怎會投射在他身上?他可是個從小到大跟戀愛絕緣、想告白還曾把人嚇哭的傢伙咧。
「莫靜蕾。」
「……那你用心打扮去上班,跟改戴隱形眼鏡,也是因為我?」螓首倏抬,眼裡有被揭破用心的微窘。「呃……嗯。」震撼太大,他有點茫然,心念雜亂,電光石火間,霍然醒悟。「那次你在餐廳撞見我相親,立刻轉過身去,也是因為這樣?」螓首又垂,聲音有點含糊:「那天我穿得很邋遢……」邋遢?他怎麼沒印象?還有,他只參加過一次研習會,卻對她沒絲毫印象。他在捷運上抓過色狼,但連對被害人都沒印象了,何況是旁人。
「我記得你。」她卻用彷彿很是擇善固執的語氣這麼說。
像是每天回家的路上,某個從未留心的街角,竟有一叢花默默為他盛開許久;乍然領悟那份美麗的執著,他癡傻,甚至有點無措。
他哪有那麼好?老對她凶巴巴,連她喜歡他,都沒看出來……「莫靜蕾……」脫口而出,從沒這樣充滿感情地咀嚼一個名字。
搞了半天,他居然到現在才真正瞭解她。她才不是什麼外星人,她害羞又純情,也會渴望戀愛,是個再平凡不過的小女人。
她妹妹該死的對極了,而他該死的蠢斃了。
「我……」這時,莫靜蕾說話了,但說一個字就中斷。「……等下下。」走到梳妝台前,打開抽屜,取出一樣東西,用力嗅了一下。
「你在……」疑惑還沒問完,認出她手上的東西、綠油精?
「我要說的是……」頓了頓,又拿起綠油精,像在嗅什麼醉人花香似的深一一深——吸一口。「我……喜歡你,很久了。」終於戰勝害羞,成功說出。講了那麼長的故事,這才是她真正要講的重點。
噗通!心跳聲震耳欲聾。「……借我聞一下。」他恍惚地拿過綠油精一一唔,這玩意兒原來這麼刺激,差點激出他的男兒淚。他清醒了,從腦門清醒到腳底板,意識到這聽似不可思議的一切,都是真實。
心頭震盪,爆炸般的感動,如億萬伏特電力啪茲啪茲在四肢百骸流竄,真是……極樂呀!狂喜咧!骨酥肉麻,神魂顛倒,心融得一場糊塗。她已這般表明心跡,不有所回報怎麼說得過去?
「我也……咳……這個,很喜歡你。」可喜可賀,終於啊,交往至今,雙方都能順利說出這句話。
然後,等他回過神時,已將佳人帶入懷中,對準那張水嫩紅唇,火熱熱地親下去一一彷彿再沒有比這更該做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