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秦銳,更適合她。
他們有共同的話題,共同的工作,共同的圈子;他們一起領獎、喝酒慶功、分享喜悅;他們瞭解彼此,相互支持,默契十足,只要一個眼神,就知道對方在想什麼。
秦銳能給她的,比他還要多更多,她甚至可以毫無防備在對方身邊喝醉、睡在他胸口、被他擁抱。他們,才是一個世界的人。
這些日子,他像是走錯棚的戲子,始終在戲外,看著別人的演出,融不進去。
他的存在,太突兀,他早該醒悟,退出這不屬於他的舞台。
「你什麼時候有空?」
大醉醒來,居然已是黃昏。
她睡掉了一整個白天。
回到家,宿醉的頭還脹痛著,昏昏沉沉,臉色白慘慘地糟。
煮了醒酒茶,坐在客廳,邊喝邊沉澱思緒。
她跟秦銳喝到天亮,到後期意識已經有點不太清楚,但隱約還記得秦銳說了些什麼——回家再跟他好好談一下吧,丟句「我們離婚」,就真的二話不說印章蓋一蓋去戶政事務所登記的人是奇葩,這世上沒幾對。至少開誠佈公說說你們的問題在哪裡、能不能解決、想不想解決、有沒有心解決,如果他已經完全無心再經營這段婚姻了,那就拉倒,但如果他也有心想努力看看,為什麼要那麼快判你們的婚姻死刑?一個月、兩個月都好,若是真的找不回當夫妻的緣分了,再來離也不遲。
他說的對,或許不該那麼快放棄。
她想著,腦中模擬一堆藺韶華回來後要跟他說的話,誰知,他一回來,見她也在,迎面便拋來這句——「你什麼時候有空?」
宿醉讓她思緒變得緩慢,仰起頭,一時沒能理解過來。他接著道:「找個方便的時間,把事情辦一辦。」
他說得俐落輕巧,毫無懸念,彷彿自此後便海闊天空,心無掛礙。
她緩慢地領悟過來,怔怔然望著他容色裡的平靜,一如那一夜,看陌生人一般的疏冷眼神。
她讀懂了。離婚對他而言,才是真正的解脫,他——已無心於此。
秦銳說的,答案顯而易見。
於是,她嚥回所有的話語,與他談妥時間,去了一趟戶政機關,結束兩年的婚姻關係。離婚消息一傳出,外界緒多臆測,舉凡第三者、財務糾紛等等……蜂擁而來。
她開了記者會,對外澄清:「我們只是聚少離多,相處上出了點問題,無法再走下去,跟外界謠傳的那些,都沒有關係,我們是和平分手。韶華,是個很好的男人,能夠嫁給他、陪他走過這一段,是我人生中彌足珍貴的記憶,也希望大家別去打擾他,他不是圈內人,有什麼事情,來問我就好……」
而,面對她的親屬,他的解釋只有一句:「很抱歉,我太不足。」無法承擔嚴君臨賦予他的那些期許,牽不了她的手,到白頭。
離婚那一夜,他一個人靜靜站在陽台,到天亮。
母親的詛咒,像是一頭獸,禁錮在靈魂深處時時叫囂,他努力當它不存在,直到今天,釋放而出,張牙舞爪將他撕扯得血肉模糊。
或許,母親是對的,他違背了對母親的諾言,最終換來一段,沒能善終的短暫婚姻。他閉上眼,兩行清淚靜靜流淌。
第九章 最遠的距離(1)
離婚之初,她只是將個人物品整理好,挪到隔壁間,初始是不想太大動作,又被過度渲染解讀,等浪頭稍稍平息了,再作打算。
而後,她又接了新戲,匆匆離台。
拍完回來,待沒幾天,又走了。
她總是很忙很忙,停不下腳步。
外頭評論,認為離婚對她並非壞事,沒了羈絆,她反而能更心無堊礙,海闊天空去闖事業,短短兩年間,獎一個接一個地拿,將演藝事業推上另一波高峰。
或許吧。
工作之餘,偶爾也關注她的動向,藺韶華想,當年離婚是對的,現在的她,只有更好。而他——其實沒有什麼太大的變化,日子同樣是一個人在過,離不離婚,對他差別不大,唯一的差別,只是現在不會再因為這些而牽動心緒,沒有期待,便不必再為此而起伏糾結,身心俱疲,結束了夫妻關係,如今最多就像親人般,平和地給予祝福。
看完,便擱置一旁,全心投人自己的工作中,不會再有多餘情緒。
如果當初沒有離婚,他無法肯定今天的自己,會不會日漸產生怨慰,恨起她來。
他不想要那樣,在感覺變調前,及時結束,還能保留心底那塊淨土,好聚好散。
直到今天,他都沒有後悔過走這一段,也不希望未來感到後悔。
她如果人在台灣,一定會來看看他——正確來說,是看兒子。孩子監護權歸他,但那只是形式上,實質意義不大,樂樂實際上是兩家共同撫育。
襁褓時期,平日是向懷秀在帶,假日送回他這裡;上個月,樂樂滿三歲,送托兒所,他下班順道去接回家,於是改成平日待在他這裡,假日送去陪陪長輩。
樂樂跟他們很親,總是左一句阿公,右一聲叔公。他沒有想過要斬斷所有牽連,離婚,只是結束他們夫與妻的關係,對樂樂而言,不受影響,他們還是樂樂的父母,樂樂依然擁有來自兩家的關愛。
深夜,孩子睡了,他步上陽台,點上一根煙,徐徐吞吐。
上個月,兒子的三歲生日,所有疼愛他的長輩都來了,連偉松都難得大手筆送了上萬元的學齡兒童百科全集,挺有心的。
這些年,偉松懂事不少,沒再捅什麼大小婁子讓他煩惱,對樂樂也挺有心,動不動就送些孩子用得到的東西過來,學步車、玩具、衣服、尿布、奶粉、營養品……每每到這走動,總沒一回是空手來。
當初得知他與又寧離婚,偉松表現得比霓霓還激動反彈,直追問他:「大嫂這麼好,為什麼要離婚?」
「離婚是她提的。」
「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他狐疑瞥去一眼。偉松似乎比他這個當丈夫的,還要懂又寧?
「……我只是覺得,大嫂很重視你,才不會輕易說離就離。」吶吶地補上幾句。
「是嗎?」怎麼樣才叫重視?如果不是真心想在一起,當初不會在結婚證書上簽字,他與她都一樣,但是很多事情,不是只有在乎就夠,現實生活中,一旦摻入太多雜質,愛情不會純粹,婚姻不會純粹,他選擇結束,不代表不在乎,只是……撐不下去了,如此而已。
他沒有跟偉鬆解釋太多,也不求旁人能理解,有時覺得,偉松對又寧,比對他這個大哥還要上心,短短兩年婚姻,她居然收服他家每一位成員的心。
兒子的生日家宴,眾人吃蛋糕時,不知是誰轉電視轉到了娛樂新聞台,呂薇霓便對孩子說:「樂樂你看,是媽媽耶。媽媽好厲害,又拿獎了喔。」
樂樂低頭玩他剛收到的生日禮物,沒有吭聲。
雖然孩子話不多,性子害羞內向,但這反應……也太淡了。
又寧不常陪在孩子身邊,但他們沒少跟孩子聊過她,向懷秀會給他翻看又寧小時候的相片,告訴樂樂,他跟媽媽有多像;他也會不時地告訴孩子,跟他解釋母親不在身邊的原因。可是一孩子漸漸長大,開始會有自己的想法,不再是大人灌輸什麼都照單全收,當孩子一再問起:「媽媽呢?」時,他已經無法再用「媽媽在工作,拍好看的戲給大家看」來說服樂樂。
抽完一根煙,內心隱隱約約的浮躁感仍未消除,他正欲點燃第二根,偏頭瞧見隔壁陽台透出的燈光。
她回來了?
藺韶華收起煙,轉身回屋內,走到兩屋相通的那道門,輕敲了幾下。「又寧,在嗎?」
等了好一會,另一頭安安靜靜,沒得到回應,他正欲轉身,門開了。
門的另一邊,她隨意披上浴袍,長髮濕答答滴著水,露出衣料外的肌膚透著粉嫩的暈紅色澤。
「我還以為我聽錯了。都這時間你怎麼還沒睡?」
「在想點事情。你剛下飛機?」一臉倦容,卸了妝後眼窩下的黑影更顯,八成又是幾日未曾好好休息。
「對呀,剛剛洗澡,差點在浴紅裡睡著。對了,你吹風機借一下,我的好像太久沒用,壞掉了。」
「過來吧。」他轉身拿吹風機給她,再到廚房沖了杯安神茶,回來見她靠坐在床畔,對著兒子的睡容打吨。
再困,回來第一件事,還是要先看看她的心肝小寶貝。
她其實,很愛樂樂。
他移步靠近,輕拍她的肩,她迅速回復神智,他無聲朝外指了指,兩人移步到客廳。她接過沖好的安神茶,無意識輕啜了幾口,恍惚恍惚的,他將吹風機接上電,順手替她吹起頭髮。
太習慣了,這個動作,他做過太多回。
吹乾長髮,他關掉吹風機,以指為梳順了順髮絲。她將喝完的茶杯擱上桌,手腳都縮進沙發裡,蜷臥著,完全不想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