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能看到他長長的睫毛無聲的顫動,一抹晶瑩在眼角,她囁嚅道:「鳳鳴?」
他不吭聲,將她抱個滿懷,溫柔的堵住嘴巴。
她的手、她的人,這輩子,無論要花上多少時間,他都不會鬆開了。
「這些年……都在做些什麼?」
因為這句問話,鳳鳴帶著她,乘著二楞子駕的馬車,來到靠近青石城的一條河邊。
河邊有很多民夫、雇工,忙碌的像群蟻,監工一看見鳳鳴來了,馬上過來想報告今日的進度,看見難得露面的夫人也來了,很識相的拍拍他的肩離去,至於報告嘛,可以稍後再說。
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二爺不一樣了,看他牽著夫人的手下馬車,挑夫、石匠都看得目瞪口呆,然後抬頭鑒天,還以為老天下紅雨呢。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的表情不論什麼時候都一樣,可原來,家裡藏了個小妻子後,的確很不一樣的。
「那就是傳聞中的夫人吧?」
「原來真的有這麼個人。」
「蒼將軍不是唬我們的。」
「難怪大人不近女色,可是那樣的臉……嘶,呃,老薑,我的眼睛好像不管用了……」那雪膚花貌,紅唇彎彎如菱,是夫人,可,白痕交錯,扭曲猙獰的也是夫人,這暫且撇下不談,大人那半臉黥面……這對夫妻與眾不同,究竟是流行,還是夫唱婦隨?
希望這不要造成青石城裡姑娘跟著的流行風潮才好……
「大家好。」她沒架子,綻著笑容,長長的睫下有瑩光蘊藉,嫩得像水蔥似的半張臉顯出一種驚心動魄的美麗。
眾人只覺得呼吸困難,「小奠,你打俺一個耳光。」
「嗯,等會兒換你也呼我一下。」
這些人居然要互相打巴掌才能回過神來。
「大家辛苦了,我給大家準備了魚兒面、松枝燻肉,還有幾樣小菜,休息的時候過來嘗嘗吧。」她後面跟著好幾個丫髮、長工,各個手裡都有個食屜提著。
她一示意,僕役們就急急的將好幾層的食屜拿了過去。
「謝謝二爺!」
「這不是我的主意。」鳳鳴可不想領這個功。
「謝謝夫人!」有得吃,大家的嗓門都大了些。
「這些年,我在冶水。」看見工人們停下工作,洗手去吃點心了,鳳鳴牽著霜不曉的手往一處高地走去。
「皇城的事情塵埃落定後,我來到這裡,起先是為了夏汛來之前修築河堤,加強堤壩,卻發現這條河問題很多。」
他指著下面的河道說:「你看,這條河與另外一條河在中游交匯成一條,然後到了下游出江而去,問題在於這兩條河的分流處都淤塞得很嚴重,枯水期還好,只要到漲水期,方圓幾里地都是一片汪洋。」
「那不是很可怕?要是淹水,不會淹到城裡嗎?」治水不是一日工程,難怪他至今都是莊稼人打扮,在這樣的地方,很多事需要親力親為的吧?
「青石城外築有石堤,不致淹到城裡。」
怪不得每天夜裡他總沒閒著,每天隨身攜帶冊子細細畫著各種堤壩、水閘,謄寫治水的方法。
「日後我們準備蓋水閘、斗門,可以調節水勢,阻水後疏浚河流,多雨時,可以攔水,乾旱時放水,等這一套工程完成,河道必會暢通無阻,甚至可以通航。」描繪起遠景的他眼睛閃閃發光,嘴角掛著自負的微笑,在I光下像教人移不開眼睛的寶石。
「要是能通航,那青石城的繁榮經濟就不只這樣,而會扶搖直上了。」她聽了怦然心動。
「怎麼,還有問題?」
鳳鳴溫柔的看了她一眼,她的聰慧雖然不外露,卻常常在他需要的時候幫了他一把。
「現下比較麻煩的是淤泥的問題,要是沒把淤泥的事情先解決,後面的閘水門就等於空談。」
「那就挖淤泥,只要淤泥清了,水再大也能直接往下游去,不怕造成傷害。」
「那挖出來的淤泥呢?你覺得應該倒哪裡去?」他眼中有熱氣,閃著燦爛。
「淤泥正好用來做堤壩啊。」
「唔……」他細想著可行性。
「一來省了堤壩買土的錢,二來,用淤泥做堤壩,一邊砌牢固了,把石頭砌成方塊,裡面填泥,填平了以後,可以在上面種植樹木,變成林蔭大道,或者種植蔬菜水果也可以,這一來,修了河堤,每年清淤產生的泥也有了用途,百姓們不用再伯洪水,春秋還能有果收。」
「不曉,我有沒有誇過你聰明靈慧?」他的指頭蹭過她的嘴角,像是不經意,她的身子不禁僵了起來。
「你以前躲都來不及了。」
「以後我會補償你的。」他咬上她的耳,她的身子一下就軟得像團棉花,臉騰地燒了起來。
親兵們都選擇性的無視這一冪。
「你為什麼沒有坐上那杷椅子?」回程,鳳鳴抓起韁繩打算自己趕馬車,霜不曉覺得新奇,硬要湊上一腳。
那二楞子呢?
兩人相視一笑。
把他趕進車內去了。
他知道她指的是龍椅。
「那位置虛幻又鋒利,若我把別人拉下來,會有更多的人想把我再拉下來,我不如要他一半江山,當我的閒散親王,當皇帝有什麼好的,睡得比狗晚,起得比公雞早,就算吃再多山珍海味、穿多少華美衣服,也掩不了這事實。」
江山多嬌,卻不一定非要把自己關在那個四方城裡面掌權,天地這麼遼闊,做個閒散王爺的確比當皇帝要快樂多了,這是他經歷了許許多多風雨後才終於明白的道理。
「那你找到有能力坐上那個位置的人了?」她記得鳳鳴說過,他上面只有一個哥哥,如今身陷牢獄,他又不想要那把龍椅,那麼這時的排雲國是誰在當家?
「邵王,我皇叔。」
「哦。」
「我父皇與這位皇叔是兄弟中感情最好的兩人,當年也是這位皇叔擁戴我父皇,我父皇才有辦法坐上皇位,這次,我回來勤王,與他裡應外合,才舉事成功,這位置由他來坐,再適合不過了。」
「那就好。」有人坐上那個位置,肯好好治理國家,不論是誰,她都沒意見。
這段時間她也看得出來,排雲國政治清明,人民安定,可見這位皇叔是真心在為百姓做事。
第10章(2)
秋色已深。
冬季將至,夏天的衣服已穿不著,可以洗淨曬乾好收起來了。
連帶的,換地席、換門窗紙,秋收的曬菜該放進甕壇裡去,果酒也得收,瓶瓶罐罐,買煤購炭的事情也不能忘,指揮著丫發和長工在菜窖和地窖中穿梭來去,雖然不是粗重的活,卻也是要人命的勞累。
這讓她想起錦紅。
要是那個能幹的大宮女還在,她就不用事必躬親,什麼都要自己來了,不過,也許她可以考慮在莊子裡找個可靠的人,這樣總比凡事自己來要省事多了。
劈啪撥著算盤,桌上放的全是這一句從各地送來的帳冊,莊上收成盤點,一落一落,還真可觀。
這些本來不關她的事。
為了治水,鳳鳴把自己弄得像陀螺,又苦又累停不下來,把莊子的事情拿去問他,他也總是笑笑的說擱下就好,他會看。
可看他天天掌燈到四更,她又不捨,只好自告奮勇的攬下來了。
不過就一個莊頭能有多少事?
真的接手,她後悔也來不及了,因為她忘記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那就是,鳳鳴的名下不只有這一個莊子,他可是名副其實的親王,名下產業,光名字疊起來就能壓垮一個人了。
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很好,她也忙成一顆陀螺了。
幾個月過去,事事皆上了軌道,但她還沒拿起書本,過上兩天悠閒日子,這日,二楞子就一臉戒慎的跑來說:「有客人來了。」
鳳家莊一向沉寂,少有客人上門。
「什麼人?稟過二爺了嗎?」
「二爺還沒回來,來的是個……」二楞子搔了搔頭,f夫人去看就知道了。」
「嗯,我去看看。」顯然二楞子知道來客是誰,只是不知道該怎麼對她說。
到了小花廳院門口,就隱隱聽到一個女子的笑聲,亮而清脆。
「二爺這裡還是一樣安靜,果然離家出走到這裡來是最好的選擇。」她聲音一頓,「終於有人來了,是夫人嗎?我真想見見!」
門「吱呀」的一聲開了,一個女子站在廳裡,朝著霜不曉微微笑。
那女子穿著白衣,肌膚是密的顏色,兩眼亮如子夜星辰。
霜不曉和她目光相對,還以微微的笑。
方纔與那女子說話的竟是發叔。
「夫人,這是墨姑娘,是……二爺的未婚妻。」
未婚妻啊,霜不曉臉上淡淡的,心裡也說不上是什麼滋味,但是可以清楚知道的,是不太舒服。
「墨姑娘。」
「夫人。」她對霜不曉那臉輕輕掠過一眼,然後露出甜美的笑容。
「不知道姑娘幾時來的,沒有出門迎著,太失禮了。二爺這會兒不在莊上,可能要請姑娘等等了。」